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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伊一走進車廂,就蹙起了眉頭。
“怎麼了?”聞聲看向她。
下等座的乘客們蜷縮在各自的座位上昏昏欲睡,每個人都僅能分得極為狹小的空間。角落裡有幾個蓬頭垢面的人正抱着孩子低低地抽泣,旁邊也有人不耐煩地抽着廉價的香煙。
左伊兩人一走進車廂,就吸引了不少晦暗的目光,用帽子遮住臉歇息的人睜開了帽檐下的雙眼。
感受到注視,左伊沒有回答聞聲方才的問題,撣了撣煙灰,故意提高音調,怒罵一聲:“該死的,你居然敢背叛我?今天你不要想着再出現在我面前,鬼才信你那些花言巧語!”
說完,她重重關上了門,破舊的門扉被巨力拍得彈跳兩下,差點撞在聞聲的鼻尖。
聞聲無措而茫然地站在門前,很快反應過來,左伊是在幫助他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讓他能夠自然地徘徊在車廂裡,借此機會迅速融入其餘乘客們,攀談套話。
畢竟不論古今中外,家庭矛盾永遠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
想通這些,聞聲的臉上接連浮現出驚訝、慌張、惱怒等一系列表情,焦躁地在房門前來回踏步,最後做出一副屈辱而無可奈何的模樣,找了一個座位坐下。
“和你妻子發生争吵了?”旁邊的人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很快,聞聲就和他聊了起來,希望能套出這個副本的背景。
好在對方是個健談的人,聞聲沒花多大功夫就了解了不少;壞在對方是個過于健談的人,聞聲差點被淹沒在廢話裡。
“你問最近有什麼大事?”這位乘客雖然衣衫破舊,但談吐卻很得體,沉吟一會兒,便笑道,“倒确實是有一件事,大街小巷沒人不知道的。”
直覺接觸到了這個副本的關鍵背景,聞聲立刻追問:“請問是什麼事?抱歉,我來自很遙遠的國家,對這些事都不太清楚。”
“哦,異國人啊,看得出來。”
對方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聞聲,由于他和歐美地區相差甚遠的相貌特征,并未懷疑這個說法,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精明狡黠的光:“我們伊爾蘭國的執政權,向來由背靠多個教團的黨派競争上崗,以二十二年為一個周期。今年又到了黨派之争的時候,獲勝的月神黨将他們最大的對手,曜日黨的貴族們全部逐出了都城。”
提到這件事,這人忍不住不忿地嘀咕:“可愚昧的月神黨不明白,‘曜日’是永遠無法被驅散的……無論多少次,太陽總會升起,照徹萬物。”
聽起來,這似乎是一個人世權力和神權緊密相連的體系,聞聲沒有感到意外。
這在諸神的世界裡并不罕見,哪怕那些神秘的存在本身無異于凡人的榮華富貴,自有祂們活動在大地上的信徒為祂們奉上一切。
而聞聲眼前的乘客,似乎就堅定支持着曜日黨,對月神黨表現出了極大的抗拒和仇恨。
又聊了一會兒,聞聲問道:“我想多了解一些貴國的事,但實在不好意思多打擾你了,請問這裡哪有報紙一類的刊物?”
“在一等車廂門前有一些,你要去拿的話,可千萬别被那些列車員逮住啦,他們最痛恨偷竊的盜賊了。”乘客看似好意地提醒,眼中卻流露出了等着看好戲的戲谑。
聞聲向他道别後走出車廂,留了一個心眼,故意磨蹭許久,才緩緩走向一等車廂,然後在拐角處停住了。
兩位列車員正在車廂門前搜尋什麼。
“你再看看,那邊有沒有躲人?千萬不能讓那些從貧民窟爬出來的髒東西玷污了報紙!”
“沒有……報紙好像沒被動過。我們等了這麼久都不見人影,那個卑劣的小偷大概不會來了。”
“不行,我再去看看那邊有沒有人過來!”
一個列車員徑直向聞聲的方向走去,來到陰暗的走道前,拐過彎,卻空無一人,隻好遺憾地離開了。
此時聞聲已經瞬移回了房間。
傻了吧?他有異能,空間系的。
聞聲思索着,那兩個列車員顯然是收到了通風報信,才會提前在門前徘徊搜尋,讓他很難不想到那個慫恿他去偷報紙的人。
果然都是副本裡的怪物,在坑玩家這一方面,無論是列車員還是乘客都是串通一氣的。
但是從列車員的态度上看,下等車廂的人在他們眼中是沒有人權的,甚至不被他們當做同類……
那之前那個人,是怎麼迅速和列車員取得聯系的?列車員怎麼這麼聽他們輕蔑的“底層人”的話,一聽說可能有人來偷報紙,就迅速趕來視察?
聞聲越想越覺得有些違和。
實在想不通,他揉了揉眼下濃重的黑眼圈,躺在硬邦邦的木闆床上小憩十幾分鐘。
等聽到隔壁房間左伊開門的聲音,他才應邀出門,沐浴着整個車廂投來的八卦看戲的目光,敲響了左伊的房門。
“親……”聞聲生疏地頓了頓,呼喚道,“親愛的,還在生氣嗎?”
門内一片安靜,聞聲硬着頭皮演下去,表演出低聲下氣認錯的模樣:“其實我可以解釋——能不能先放我進去?之後讓我怎麼補償都可以……”
就在車廂裡已經響起竊笑聲和口哨聲時,門猛地打開一條隻供一人通行的縫隙,一隻手把聞聲拉進了門裡,然後再次砰的一聲關上。
房間裡,并沒有旁人想象的哭泣、争吵甚至扭打的戲碼,兩人相對而坐,都神色冷靜。
左伊回憶着今天的發現:“剛進車廂,我就覺得不對勁——味道太幹淨了。這麼多人擠在一起,連幾天沒洗澡的汗臭味都沒有,不符合這些乘客的身份。”
“我想辦法溜進列車長辦公室,找到了一張電報。電報指使列車長在一等車廂動點手腳,在途經雪山拐彎的時候斷開連接一等車廂的鎖鍊,直接把車廂甩下斷崖。”
“而後面的車廂會因為反作用力脫軌,摔在雪地裡,但乘客會提前做好準備,不會有太大傷亡。”
左伊說得很爽快,作為回報,聞聲也不隐瞞收集到的消息,把他的經曆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列車員對窮人的态度既然這麼惡劣,可電報卻指示他們保住下等車廂的性命,把所謂的貴族們送下斷崖?”
左伊諷刺一笑,“‘不要被先入為主的觀念局限’……我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了,如果沒有提示,的确容易被騙。”
聞聲也反應過來了,接着她的話向下說:“怪不得這個副本隻有C級,其實答案很簡單——下等車廂的人與上等車廂,集體互換了身份。”
“結合黨派之争的故事,我想,被逐出都城可不是曜日派貴族最終的結局,敵人是想将他們置于死地的,而驅逐隻是一個開始。”
“那些一時失權的貴族們不可能想不到這點,于是他們想到了與窮人們互換身份,讓那些颠沛流離的貧民當替死鬼。而為了讓虎視眈眈的敵人徹底放心,曜日黨打算自導自演接下來的‘列車事故’,讓一等車廂乘客無一生還……選擇墜入懸崖的方式,或許是為了隐藏屍體的身份。”
左伊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想,接下來這些下等車廂裡真正的貴族應該會在你耳邊煽風點火,想辦法讓你去一等車廂找麻煩,畢竟情況越混亂,對他們越有利。”
談話間,她的煙瘾又犯了,于是抽出一根煙在手裡把玩,但沒有當着聞聲的面點燃。
左伊預料的沒錯。
次日,聞聲又在餐廳與人閑聊時,幾個人話裡話外都在說一等車廂的貴族們有多眼高于頂、自私自利,慫恿他去“給他們一個教訓”。
聞聲正想拒絕,卻猝不及防聽見系統提示任務刷新的聲音。
系統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發布了“殺死貴族”的任務。如果不知情,玩家們大概會以為眼前這些煽風點火的家夥隻是用于觸發任務的無害NPC呢。
心裡暗罵副本坑人,聞聲面上卻不動聲色,滿口應下,微笑着抓住幾人的手:“好啊,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們就一起出發找找刺激?”
他特地着重了“一起”兩個字。
正煽風點火起勁的幾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