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睜開眼睛，他對光照非常敏感，無論是忽然被陰影籠罩，還是濃雲徘徊的天際忽然晴空萬裡，光精靈都是第一個覺察的種族。

果不其然，有人俯身下來，長長的鬓發垂在他的臉頰邊，面龐遮住了初夏和煦的日光。

上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景，還在第一次見到伽納姨母。他還不到對方的腰線，以難以捉摸出名的月光精靈俯身，戳了戳他的額頭，随即大聲嘲笑因為害怕看到日落而被罰站在月光裡的小外甥。

那之後的數十年，一晃而過。

“啊呀！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打擾到您休息了。實在不好意思，但我看您孤身在這裡，實在有些擔心……啊，還記得我嗎，薇諾尼卡，我們在蒙爾森城裡見過，當時您匆忙前去拜訪麗貝卡大人了，不過真沒想到，我們能在這裡再會。”

我們真的再會了啊。

“抱歉，在下有些疲憊，所以在這裡停留休息片刻，如果影響到了貝内特小姐的工作，還請一定見諒。”

少女的身影輕盈退後，仿佛被花香驚擾的蝴蝶。

“沒有沒有，怎麼會呢，倒不如說是我……”

送貨過程中循着微光走到這裡，緊接着就被對方的睡顔吸引移不開視線這種事，說什麼也難以啟齒啊。人都會喜歡漂亮的東西，剛剛她擔心得不得了，就這麼不設防的在野外睡着，真的不怕被什麼奇怪野獸抓回去關起來麼。

薇諾尼卡完全沒有想過，存不存在能捕捉到光之精靈的野獸，尚且還是未解之謎。

“是我看到這裡有光，好奇發生了什麼，才過來看看的。不過話說回來，您的事辦的怎麼樣啦，還需要我給您指個方向麼？雖說我方向感也很差……但是這周圍我可是很熟悉的。”

“原來貝内特小姐還記得，事情很順利，多虧您當初的好心，在下感激不盡。”

商陸起身，想要循着蒙爾森的禮節道謝，卻立刻就被攔下了。

“不用謝啦，您别跟我這麼客氣了，嘿嘿。我是市野裡長大的，和王城裡那些大人不一樣，您這樣擡舉，我會瞎緊張，要是口無遮攔的沖撞了您，那可就……嘿嘿，您說是吧？”

少女有着意料之外的坦誠爽朗，商陸亮起眼睛，又覺得她的活潑似乎也有迹可循。

如果總與慶典歡歌相伴，每一天都有歡笑的臉簇擁在身邊，擁有這樣直接熱烈的性格，也就不奇怪了。

精靈們很少笑，也很少歌唱。世間的喧嚣會打破神明們鐘愛的靜谧與安甯，即使最燦爛的陽光從天際灑落，降臨在梅德歐蘭特時，也會變得肅穆莊重。

無怪乎那裡的殿宇總是籠罩着無法消退的冷意了。

“好。”商陸點頭。“不過在下也不過是……梅德歐蘭特的旅者，慕名來觀賞蒙爾森的節慶盛世，貝内特小姐……也不必太過緊張。”

“嗯嗯嗯，那再好不過啦。”薇諾尼卡忙不疊點頭，她原本還想了不少借口，但現在看起來，這位異國遊客倒是出奇的好說話，果然，精靈們都是友善溫和的朋友。“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也交個朋友吧。”

“當然，這是在下的榮幸。不過，在下還有個小小的疑問……”

“嗯？沒關系，直說好啦。”

少女笑意盎然的點頭，眼睛和發絲都在日光的照射中一同散發淡淡的光亮。

“剛剛在下休息時，你似乎……湊得很近……還想請問，是在下臉上粘了什麼東西麼？”

“啊！這個……這個這個……”

商陸可以确定，降落此處的日光一定帶有相當怡人的溫度，否則，眼前少女的面龐，為何會被烘烤出薄薄的霞霓色澤。

“……是睫毛啦……”

猶豫半晌，薇諾尼卡才小聲的擠出四個字來。

“什麼？”

商陸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是你的睫毛啦，是金色的，很長，我隻是……就隻是想數一數有多少根而已，你别多想。”

他這下有了切身體會，同故鄉完全不一樣的日光，照射在身上，竟會帶來這樣鮮明的感受。這一瞬間，似乎第一片凜冬中積存的雪花，在待放的花蕾中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