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理他就好了。我們不會欺負你的,快讓我看看你的嘴巴有沒有受傷。”他捧着女人的小臉為所欲為,後者一臉懵懂,似乎真被這說辭蒙騙,失去了判斷力。“來張開嘴巴,我再檢查檢查你的舌頭和牙齒。很好很好,看起來很好戳的樣子,讓我先戳一下試試。”
杜克沒來得及制止,慘叫聲驚飛半片林子裡栖息的飛鳥。
醫生雙腿虛軟,圍觀的夥伴把他從女人的嘴裡拖出來,嫌棄的丢在篝火邊,也沒處理那根鮮血淋漓的手指。
“你最好控制一下你無處安放的下半身,要是真被她一口咬掉,那得多慘。”杜克面無表情,他的人中稍長,雙唇削薄,沒什麼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冷峻剛毅,像是堅冰。
“……那……那得……多,爽……”醫生掙紮着,聲音有點抽抽。
“真是沒救了。”杜克扶額,說實在的,隊伍裡一直有這麼個為了那點事連命都不要的夥伴,還挺丢人的。“剛剛你做了什麼?”
“我是無辜的!我剛剛就……”
“你最好閉上嘴。”
遠處樹下閉着眼睛的男人忽然開口,風從他背後吹向衆人,帶來不可名狀的寒意。
“嗚……”
女人發出小獸似的嗚咽,禁不住躲在杜克身邊,輕輕攀上他的手臂。
“人類好兇,我再也不想出門了。”
杜克心中一動,聽這個意思,難道她很少出門麼,不會真是被龍關起來養着的什麼奇怪生物吧。
“啊!那是什麼!”她的聲音忽然又興高采烈地飛揚起來,越過衆人的肩頭,抵達篝火的另外一邊。“好漂亮!我要去那裡!”
一片夕陽下的林中湖泊。
天空已經不再明亮,玫粉蒙在濃藍的夜幕上,又調着似有若無的煙灰色。星河鹭起,明豔的紫色穿過整個天際,墜入湖面。今夜無月,湖水平滑如鏡,水天相接的地方,夜色在其中流淌,彙入所有的光,所有的星辰。
旅人們看慣了的景色,這頭困居一隅的龍卻如臨仙境。
明明是如此強悍,可以動搖天地使人恐懼的生物,卻或許從沒有領略過那片山脈之外的風光。
男人們一愣神,那白色的身影已經竄出去。背負在身後的雙臂依然牢牢捆着,留下短促的白色尾巴。可她在灌木與頑石之間跳躍,如同彗星穿過雲層。雙腿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又一次開裂,一路血迹斑駁。
杜克和同伴們一起怔愣片刻,随即大步向那背影追趕而去。
“收拾好營地,我來處理!”
男人們面面相觑,不約而同都是遺憾的神色。躺倒在篝火邊的醫生不知何時已經找回理智,此刻支着腦袋,側卧在原地,表情有些唏噓。
“看來老大要完蛋啦,還不如我呢……啧啧啧。”
“沒事了就起來一起弄飯。”光頭狠狠拍了一掌他的後腦勺。
她的聲音遠遠地響起來,那麼脆亮,那麼雀躍。
“好棒!下次我還要出門玩!”
“喂,你慢點!慢點跑!”杜克不得不開始狂奔,對方的速度太快,一個起伏就能竄出去十幾步,他們本來距離湖泊就隻有百來步的距離,等他喊完這句話,女人都已經沖到半中央去了,速度之快簡直讓他懷疑是不是一路上的乖巧聽話都是為了現在這一刻。有這種機會,他認為自己要是沒追上她,她一定撒丫子跑沒影。“站住!你給我站住!喂!你——”
他吃了一口風,硬生生刹住話茬,然後意識到,他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跑不了的!喂!停下!停下——”
女人在他的呼喊聲中抵達湖畔,響亮悅耳的感歎詞,随一躍而起的身影,向着湖中墜落。
“好耶ヾ(??▽?)ノ”
白色的星星墜入夜幕中的湖,湖水綻放,如同盛大的鮮花,香氣與潋滟的色澤,一同在星空下沖撞,将人們的心撞得七零八落。
杜克飛撲出去,然而那根繩索,他們之間唯一的牽絆,卻那麼光滑,一瞬便從手心溜走,沒入水面。水花這才落下,星星點點落在他頭臉上,閃着細碎的光。他趴在岸邊喘息,平複數久,直到波光粼粼的湖面重新歸于平靜,這才擡起頭,舉目四望,這裡就像是無人造訪過那般,冷幽幽,靜悄悄的。
是個不錯的安葬地。
他一個激靈,女人已經消失得太久了。龍類能夠潛遊很久,他們與金倫加海域的深海魚類在水中搏鬥,魚類被拉出淺海,就會變成龍類的食物,而龍類如果不幸被拖入深海,那麼所有的海洋生物都會圍着豐盛的一餐狂歡。
可是她被捆住了手臂,要怎麼回到水面上來。
“喂!”他奮力的反複呼喊,聲音卻被靜默的水體遮蔽。湖面像是凝固了,映着他的影子,神色惶急。
可并不是在擔心她逃跑,他在擔心什麼,自己也開始變得搞不清楚自己了。
“别開玩笑了,給我遵守約定啊!”
他沒那麼天真,對主動要幫助他們的龍類深信不疑,這個任務最好的結果,莫過于以她為要挾,得到他們應得的東西。
但她其實隻是個孩子,雖然看起來那樣美豔,渾身上下彌漫誘惑人心的風情,可卻足不出戶,滿心都想着要去外面的世界玩玩。用孩子來做要挾,他得費點力氣,才能狠狠壓下心頭的負罪感。所以幹脆就在這裡放走她,還能推脫給濃夜與莫測的湖水。
可是,她會死掉嗎?
沒有龍之心,如果在這裡死去,那麼也就是永遠的死去了。
她什麼也沒有做錯,隻是想出去玩罷了。
“喂!你……”
手掌下的碎草陷入泥土,杜克忽然就喊不出聲,究竟是懼怕她一如既往的回應,還是期待着她的回應,他有點摸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隻是想到如果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那張活色生香的小臉,沒有她叽叽喳喳問東問西的聲音,旅程不知為何會有些寂寞。
說來也是奇怪,他們認識了才三五天,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為一直蒙着她傳聞中能蠱惑人心的眼睛,所以連她真正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隻有那一頭長發,黑壓壓的積滿了他們的目光。
原來龍和人一樣,笑聲明朗,也會曬着太陽打哈欠,喜歡聽别人拌嘴,開心的時候情不自禁的跳起舞,身形輕盈穿梭在林間,卻又乖乖等待他們哼哧哼哧的趕上來。
她同樣信守承諾,會停下疾馳的步伐,嗅着每一朵盛放的野花,把花環贈給每一位朋友,提着不存在的裙擺笨拙的行禮,然後和每一個邀請她的人共舞。篝火劈啪作響,她的鼻尖滲出汗水,閃閃發亮。
“别死啊你……”
他弓着身子,埋頭呢喃,月色如霜,似要将他全身上下都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