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芙尼爾看也不看他,似在賭氣。“為什麼不去找她?主君大人,為什麼?您不是很喜歡她麼?為什麼不把她找回來?”
堅冰稍稍融化了,哈迪達斯的目光稍顯迷離。
“她不會回來。”他握住手邊的赫汐拉起身,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态勸誡:“不要再去打擾她。”
自始至終,他既沒有動怒,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憂慮,甚至,連神色也不曾産生過任何波瀾。
法夫納單膝跪下,深深的行禮,法芙尼爾遲疑片刻,卻仍要追問。她不明白,那些身份不明的卑劣的劫掠者以那樣的的方式抓捕了他們的朋友,抓捕了君王的貴賓,怎麼能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忽略掉。更何況,那些暴戾的痕迹,那人将要遭遇的,觸目驚心。
無論她再嘶喊什麼,哈迪達斯的身影已經消散在殿内了。法芙尼爾甚至不确定,對方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他站在那樣高而空曠的地方,隔絕一切,甚至是塵埃,像一塊靜默的石碑,光影在其上浮動。
可隻有在那個女人的身邊,他才是鮮亮,觸之可及的。
“你做的太過火了。”直到妹妹因為力竭倒下,法夫納才走上前俯視,背着光,鮮紅的雙目流轉着疲憊的暗潮。
“是潮小姐提醒了你火山将要噴發的事,她幫了你。哥哥,連你也讓我失望。”法芙尼爾啞着嗓子,攤開漆黑的手掌。
火光中的果實顆顆飽滿,形狀誘人。明明被緊握在這樣粗糙的手心裡,又經曆了剛剛的波折,卻沒有任何的損傷。
“替我把這個交給撒拉弗,請她一直照顧到我帶潮小姐回來。”
遲疑片刻,法夫納還是蹲下身,從懷裡掏出米白的手帕,一顆顆撿起意義非凡的果子。末了,輕撫着妹妹的眼簾。
“潮小姐在阿斯加德的日子裡,主君大人過的并不愉快。我不知道對于潮小姐來說,她是否感到愉快,但我猜想,和同類在一起,總歸還是要輕松一些。”
“是嗎?我覺得……那麼我就自己去問問她,問清楚,這樣我才知道我們誰是對的。”法芙尼爾幹脆平躺下來,攤着手,平複躁動的魔力與心情。“我不相信你每次都是對的。”
火光在這一刻完全熄滅,星光月色順着石殿的屋檐流淌,從錐形殿頂的天窗漏下,灑遍他們全身。
“當然不會了……”
法夫納垂着眼,語氣愈發溫柔,他們是一同長大的兄妹,從不見天光的地底到萬丈高殿,他們已經相互陪伴了太久太久,他又怎麼會不對自己唯一的妹妹溫柔。
但也正因如此,他從不在語言上多費時間,總是采用最殘酷與直接的方式,告訴對方應該了解的一切。
法芙尼爾揮開他的手,翻身爬起來,依舊用翅膀支撐着身體,步履蹒跚的向殿外露台走去,直到整個背影都被月光淹沒。
“……沒錯,你總是要去經曆,才明白自己大錯特錯。”
法夫納看着手中鮮紅色的果實,眯起眼睛。他很想告訴妹妹,人與龍之間的差别,是無論用怎樣的裝飾去遮掩,都永遠無法抹平的天塹,他們追求着的力量與複蘇,對人類而言,無一不是終結。
而人類真正在乎的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對他們來說,不過隻是塵埃灰土罷了。
黑色的流星劃過夜幕,哈迪達斯沒有去看,他在月下漫步,以另一種方式,用雙腳丈量自己的王土。數千年來,沒有一夜遺漏。他很清楚隻有這樣,才能确認那場死戰最後的結果是沒有任何懸念的兩敗俱傷,也才有資格,再一次站在他所侍奉的神主面前,以一種看似傲慢的姿态,抒發被遺忘抛棄的淡淡怨惱。
那顆星星墜落在王國邊境,遙遠彼方的土地震顫着折服。此刻在黑夜裡,一切都為他折服。
林立的石殿華表也好,高塔孤城也好,哪怕它不像其他國度那樣繁華熱鬧,總在夜晚沉沉睡去,即使隻是一座沉默的墳冢,他也都明白,這樣的寂靜背後,是許多星星般的身軀與面孔。如果有燈火,如果有樂音,那麼那些面孔的悲切與哭泣就無從遁形。将哀戚展露在神的面前,這對于擁有漫長記憶與生命的同族來說,是太過殘忍的刑罰了。
可難道隻有月色照耀,靜默的流動着的悲傷,就能算作是隐藏麼。如果不能,那麼神,究竟怎麼看待他們,又怎麼看待自己的作為。
他停在這片廣袤甯靜的湖泊邊,思索着不變的問題:為何被神注視憐愛着的侍從,總會被神抛棄。
也好,這樣,他才能始終牢記自己的使命,牢記神明的模樣。在他的亘古留存的記憶中,始終不會忘卻,她有一頭烏黑的長發,一雙烏黑的眼睛。
湖水滿溢而出,輕飄飄落下,被月亮暈染出層疊的銀光。它沿着滿是傷痕的土地流淌,在地脈深處與熔岩相遇,激蕩開火樹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