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庭院衆人聚集的地方,看得出,她剛剛正火急火燎經過這裡,守着尚未蘇醒的齊格弗裡德的男人們面面相觑,最後一緻将目光轉向他。
“咳,那我去問問。”剛路過其中一人,褲腳被扯了扯。
“老大,難道不是去跟潮小姐道歉嗎?”
“你懂什麼,老大又不是你,隻會往上莽!”
“去去去,少說屁話。”
他把這些沒頭沒腦的閑話抛在身後,沿鋪着方塊磚石的小路追着潮的背影走入了玲珑回轉的藥林中。
說來也奇怪,阿斯加德大部分被居住着的建築都依照龍類的體型來建造,對于人類來說龐大無比,可這座石園卻完完全全是比對正常人類的體型修建。或許是以人的身體來進行醫藥研究要更方便一點,這麼想着,懸挂石鈴的屋檐已在眼前,清晰地話語聲從屋内傳來。
如果說此前相處時的潮如同春日的繁花般明媚,那麼從她此時的聲音來看,那花結了蒙蒙的一層露水,伫立在冷月中,魂魄端肅如寒枝。
“法芙尼爾呢?”
潮的氣息已經平複,她其實并不會因為狂奔而巨喘,隻是下意識控制不住自己澎湃的心潮。任誰在這裡見到隻會出現在家鄉商店水晶櫥窗中的枥乙女草莓,都會如此震撼。
好在她和這位幾乎從不化為龍身的大夫馬爾也算熟悉,不必過多講究,她們的茶水基本都源于這裡的草葉和露水,喝起來有種别樣的甘冽。
“噢,是你啊,潮女士。”馬爾的身形不算瘦削也不算健壯,有種精心呵護的妥帖感,大部分時候都會微笑着傾聽來訪者的表達,是那種大概可以放心的把許多事都交給他的溫和。“她在地底的岩池修養身體,你可以去見她,但最好,别那麼快表露你的疑問。”
馬爾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她手中的果實上,意有所指。
潮沒說話,這些龍類有的遲鈍的連被入侵意識都毫無知覺,但在一些關鍵地方又莫名敏感。
也是,若非如此,他們大概早被鏟除幹淨了。
“對了,她留了幾句話,我找給你。”
青年轉身在碼着各色藥劑的工作台邊伫立的石櫃上翻找,潮注視着他的背影。
一眼看上去,馬爾和狄恩大概有七八分相似,這很奇怪,他們其實并不相像,從容貌到氣質。
醫生的眼神在他們之間來回折返,眼珠打轉,一句話不敢說,大氣不敢喘。他們之間的話聽着似懂非懂,但他直覺不是自己能随意打岔的話題。
“吃掉了你的朋友,很對不起。我找來了你說的果實,所以,不要生氣好嗎?”
潮合起便簽,與筆一起放在工作台上,她很笃定,對方不是會偷看女孩間悄悄話的小人。
“謝謝,請幫我轉交給她,打擾你了。”
“不打擾,潮女士,希望我們有緣再見。”
馬爾默不作聲的看着她續寫,與她笑着道别。
他看起來那樣簡單如白紙,如果這裡的所有生靈都能夠像他一樣,溫和,鎮定,心無旁骛,潮想,自己或許會生活的更輕松一些。
“齊格弗裡德還沒醒……呃,我是說如果你想見見他,想好好教訓他一下的話,最好再過段時間。”
“我看起來像是會在乎這種事的‘人’麼?”
從馬爾的房間出來,潮目不斜視的經過暗中觀察他們的人群,淡淡回應杜克,後者跟在她身邊,亦步亦趨。
“那倒也不是人……呃呃,我是說,你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但是……”正經并肩行走時,她比自己要低不少,看不到她确切的表情,杜克也就不敢把心裡話全部說出來。剛剛見到她的那個樣子,他想她應該非常不希望再被提起。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一個連自己都不在乎的人,露出那種彷徨的無措之态。
法芙尼爾,那個名字是有些耳熟,聽起來是個姑娘,難道說,是她妹妹,還是女兒?
不應該,她看起來,就該孑然一身。
杜克被自己的潛意識吓了一跳,再回過神,對方已經走到了門邊。
“潮,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她回過頭,面容在月色中菡萏,眼神清明。
“你對我……我們,究竟是……”
“……”魔女先是一凝,随後綻開灼目的笑意,仿佛月下的繁花都在她背後盛放。“無論發生什麼,我都和剛剛遇到你們那時一樣喜歡你們。你們是一群可愛的人,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當然,也請你們和我一樣,不然,我會很難過的。”
杜克不知如何回應,他已經被她背後的花影迷了眼睛。
“好啦,就在這裡說再見吧。替我向我們的大英雄問好,如果他要向我道歉,哼,我才不會接受呢,我要他補償我。”
再想開口時,眼前隻餘暗香浮動。
他回過身,注視着綠幕後掩映着的巨葉,果不其然,正巧與縫隙中的一雙眼眸相對,暗紅的,仿佛有殘血在其中緩緩凝結。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那雙眼睛又悄然合攏,仿佛從未睜開過一般。
仿佛他們從未遇見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