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果凍一般視感的光點,實則一戳即破,連同她一個接一個玩笑交織成的謊言。在這個世界,她很難完全真誠的面對他們,但她遇見的每一位夥伴,都在或長或短的相處之後,坦然交付信任。
“我聽清了。”
“……”
她忍不住回過身去,想要看看哈迪達斯現在的表情,想知道看似不可一世的君主,在他們即将分别的前夜,究竟會不會選擇坦誠。
“因為聽得很清楚,所以想要再聽一遍。”
潮抿着嘴,直到他們離開幻境,也沒有開口說話。
身處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之中,她擔心隻要自己開口,就會當場斃命,
怎麼會有這樣的既委婉又激烈的表達,簡直難以招架。
橘紅的月亮爬升到天頂,将她的面頰映照出健康的绯紅。和與族人笑着縮在房間裡時,飲着顔色特别的茶水吃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人類食物時,視死如歸的喝下宴席中的酒從自己的脊背上滑下來時……每當這時,她的面頰都會染上這樣的紅,有時會迅速消退,有時還會暈染至耳尖。
哈迪達斯總覺得這位魔女像一個人類,可現在才覺得,她像是人類會珍視的那種花朵,嬌媚的花朵,仿佛他輕而易舉就能将其碾碎,品嘗她的汁液。
這不可能,她本該是不容僭越的神祇。
可是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她口中說過的“玫瑰”是否就是這般模樣。
“‘玫瑰’是什麼?”
“我說過,你記得的,對不對?”他居然還會主動挑起話題,潮沒想到,但更沒想到,這麼久遠的事,他還記得這麼清楚,難道是在門外偷聽的體驗太過特殊了麼。“是像我一樣的女孩子哦。”
“……”不知是無言以對還是默認,哈迪達斯忽略了這個答案。“那故事的最後是什麼?”
“嗯?我已經講完啦,如果還有什麼結尾的話……”潮漫不經心的撥弄手腕上的花枝,每一個脆弱的連接點都在撥弄中被再次加固。“那就是女王也衰老死去,這段她年輕時候的故事被帶進墳墓裡,和一整個墳墓的黃金珠寶一起,永遠被塵封起來。就這樣咯,或許在下一個故事裡,會有盜賊挖開她的墳墓,把裡面所有的東西洗劫一空吧。”
“包括那個故事?”
他究竟在意些什麼,潮有些心煩意亂,她強迫自己冷靜,但今夜的月色并不能讓他們任何一者冷靜。
“呵呵,怎麼會呢。那個故事隻是被一個人類記在自己心裡,誰也不知道,她得到過一隻巨龍不計報酬,甘願付出生命的愛。可是她已經死啦,這顆心也死啦。沒有砰砰跳動的心髒,誰來回應、誰來銘記那份愛呢?沒有了心髒,愛就什麼也不是。”
“那麼愛是什麼?”
龍王像一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孩子,每當她提出一個陌生的詞,就緊接着抛出問題,刨根問底逼迫她用更多的詞句來解釋,大約是期待着,能用這些勾連的話語,将神明留在身邊。
“……愛就是,相互欺騙。”魔女半眯着眼睛,這讓她看起來有些惑人的危險。“又心甘情願被彼此欺騙。”
她倏然回想起,那位和自己因為一起吃了奶酪被迫共患難的伴侶,似乎也和自己一樣,總是無縫銜接又相互重疊。
也和自己一樣,對彼此蹩腳的謊言視而不見。
這顯然是不夠重視,但很奇異,他從未缺席或是敷衍過任何屬于他們的重要時刻,所以是不是許多看似伉俪情深的愛人與情人,也不過是露水姻緣而已。
“你會欺騙我嗎?”
這問題,簡直就是像是在懇求她給予一點可憐的愛意。
潮忍不住細細将他打量一番,目光在他眉目之間徘徊,發現這位桀骜的君王,他的眼尾其實是有些下垂的,這樣就顯出與其地位不相襯的一絲絲柔弱來。不像是傲岸的龍王,倒像尋覓主人的鷹犬。
連她這樣說慣了各種謊言的人,都不忍心對這樣一雙眼睛有所欺瞞。
“如果你因為我的回答發脾氣,就不會放我離開了吧?”
“有那樣的機會,你怎麼不離開。”
說了這麼多淩亂無序的話,他唯一在乎的,原來隻有這一件事罷了。
“我說過了呀,主君大人,潮很想念您。”潮牽起哈迪達斯的手,哪怕并不會感受到冷,在寒涼的夜裡,握着這樣一雙熱燙的手,心裡也會覺得溫暖,仿佛素雪堆積的窟窿被長明的燭火填滿。
其實在許多時候,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說出口的話語,究竟是真是假,她唯一的想法隻是讓所有人都滿意罷了。
那樣父母不會再因自己的失敗爆發矛盾,父親不會再尋覓一個又一個大同小異的心靈慰藉,母親也不會總是在背人的時刻露出滿是疲憊的笑容。她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愛,同樣亦不忍拒絕任何的喜愛。
這何嘗又不是一種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