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越想越覺得自己前路光明,不管李明明是獨角獸也好玩偶人也好,總之也不過有點本事的路人角色,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把這些明顯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物品運用的得心應手,議長趙絕不是等閑之輩,況且他的地位擺在那裡,和他交涉可比李明明有用得多。
即使他脾氣暴躁又怎麼樣,脾氣暴躁的人最好相處了,反倒是那些總對人笑臉相應的,往往捅的刀子最狠也最痛。就像她也沒料到,上課下課都想要和自己黏在一起的朋友,更想要和父親黏在一起,也确實這麼做了。
烘焙的甜香氣味抛在身後,四周風吹的蕭蕭逐漸被另一種沙沙的摩擦聲替代,這沙沙聲又能被細細拆分成撇捺,一萬根鉛筆在一萬片粗糙砂紙上描畫的聲音,又被積壓在方寸之地,那裡應該挂滿了砂紙長卷,每一卷都從扉頁起筆,密密麻麻直到最後一頁背面的最後一行。
她能夠感受得到每一根筆都被灌注了至高不可忤逆的意志,卻無法清晰的感知這意志具體表達了些什麼。對目前的她來說是很值得仔細研究的現象,因為在離開阿斯加德時,就連哈迪達斯的意識,也無法再給她帶來沖擊與壓力。
作為意志魔女的她在這方面,本該淩駕衆生萬物。
誰又敢違拗她的神意。
不過這也并不值得生氣,她沒有任何階級固化的思維,也不認同霧隐峽谷中的村民對于所謂“鸮神”無條件的信奉,她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毫無疑問,這會是第一個真正将她視為同類的存在,沒有麗貝卡認為的纡尊降貴,沒有哈迪達斯以時間堆砌的尊嚴,他們之間是平等的。
潮越想越開心,和眉頭緊鎖的晖形成鮮明對比。後者與議長沒有什麼接觸,上一次還是直視對方花容失色之後勃然大怒的臉,因此在心理上對他又敬又怕。
即使他是個膽小的文弱官員,但也是動動手指就能讓自己被關禁閉直到先知魔女開口求情的存在。甚至他從父母那裡接受的教誨就是,議長大人是維系瓦爾納繁榮昌盛的基礎,如古樹盤枝錯節的根莖,不能一言蓋之。
怎麼辦,剛剛可是又被他罵了耶。
但是沒關系,他的神明就在身邊,換言之,整個世界都在他身邊。
踏入這座廊廳,帷幔由雪白變為銀藍,描畫着盤旋糾纏的藤蔓,邊沿裁做花枝的模樣,用珍珠色的絲線細細鎖住。
沙沙聲瞬間停止了。
議長大步流星,獨角獸衣袍上那些飄飄欲仙的飾帶鍊條被他攏在一起打了個大大的死結,垂在身後搖頭擺尾。他走到堆滿米白色圖紙卷軸的巨大桌案間,一屁股坐在幾張沙發中最寬大的一張中。說是沙發,其實也就是一張粗藤編制的長椅,雖然鋪墊了銀灰的流蘇厚毯,但和哈迪達斯為潮準備的那些還差得遠。
她隻好向那張單人扶手椅走去,暗歎一句由奢入儉難。
終究還是晖更懂得以退為進,雖然還是默默落後潮半步,但到底替兩人之間的沉默畫上歪歪扭扭的句号。
“啊,議長啊,我們是來找李明明的。”
“知道啊,你個麻煩精,剛回來就給老子找事也隻有你小子了。”
晖頓時無所适從,怎麼辦,議長大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看來自己又難逃……不對,潮大人,可就坐在自己身邊呢,而且不就是找一個兒時玩伴麼,他們光明磊落,他們理所當然!
遲鈍的他還沒有發現,兒時玩伴和當政議長的家在一個地方,是一件多麼值得細思恐極的事情。潮也不急着點破,她最會察言觀色,從這位趙議長談吐來看,這裡面名堂還多着呢。
“啊?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啊……”
晖看向袖手旁觀的潮,目光遊移,不大敢和懲戒過自己的大人物對視,但并不妨礙他平輩相稱。
在魔女面前,他的地位總歸幾乎與國君相當。旁人懂得這個道理,不過他則隻是完全意識不到而已。
“……要不是我在現場,真以為你是爹媽充話費送的。”
“……”
晖一臉茫然,但憑本能可以感覺得出這不是什麼好話,眉眼立刻耷拉下去。潮别過臉,吸吸鼻子按捺住笑意。
“别裝相了,老子知道你聽得懂。笑死,大家都是千年的妖精,誰還不知道誰了。”
一臉茫然的換成了她。
“啧。”議長翻了個不大不小的白眼,高高擡起右腿劈下來翹了個狂放的二郎腿,那架勢好像劈了一刀在他們眼前。“再他媽裝,老子把你右眼珠子打到左眼眶裡頭去。”
“你不要亂說!”晖如臨大敵,攥住潮的手,擺出臨陣磨槍的架勢。
“哼……知道的是主仆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你剛認的幹媽。以為我會說你們郎情妾意?想美事兒去!”
潮自來熟的翻開杯子給自己添了水,手臂起落,一點兒也沒往心裡去,正巧剛剛的小機器人把冷卻好了的點心端過來,她順手嘗鮮。
“沒關系,晖。”她把手抽出來安撫性的拍了拍晖,就着點心,吹散扶搖而上的熱氣。“他也想要我這幹媽,是嫉妒了。”
“你放什麼屁!”議長霍然起身,怒發沖冠,脖子都粗了一圈:“你少跟着她瞎混,不是要找李明明麼?老子就是李明明,你給我好好待在老子……操!什麼鬼扯的請詢,這種女人你們也信!”他猛蹬一腳桌沿,指着潮叫罵:“仗着點好命作威作福,有個小白臉伺候你得意的不得了了吧?啊?”
就連發脾氣打砸也控制了踢踹的角度,茶具翻倒,水花濺出來,卻一點都沒淋濕剛出爐的點心。
“趙議長,大家都是一樣的,我實在不知道哪裡做得不對,惹你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是說,你覺得法芙尼爾的一條腿,比不上你的一盤餅幹?”
“胡扯!”議長,或者說自稱為李明明的議長曌擡手欲掀翻長桌,掃了一眼桌上的點心,又不着痕迹收回手改為猛拍一掌,鋼制托盤與茶壺一同震顫,連晖也吓得一個激靈。
潮卻更是氣定神閑,這種心靈手巧尤其是掉進異世界還又種田又做飯的人,如果不是心理變态,絕不會是大奸大惡之徒。而如果是心理變态——她又将暴怒中的男子打量一番——心理變态源于長期的自我壓抑,看他這個樣子,應該從不自我壓抑。
說白了,一個脾氣暴躁點的大廚在眼前發脾氣而已,她就全當自己參加某著名美國廚師綜藝節目就可以了。為了保持莫須有的熒幕形象,還輕輕将垂在胸口的一縷長發撩向背後。
“看什麼看!醜八怪!臉上塗了那麼多妝,還是面目可憎!還跟那些野獸一樣的沒教養!”
氣死他了!
看着眼前兩個大眼瞪小眼的人不住的來回掃視自己,他心裡就是一陣煩躁,索性撩起背後打結的飾帶一屁股坐下,打算猛吞幾塊餅幹消氣,剛剛就是不小心把那個花結坐在身下,硌得他坐卧不安。
然而因為發力太猛,花結連接的飾帶長度也超出了他的估計,那團包裹着金屬鍊條的東西帶着細微的破空聲,給他的後腦會心一擊,又落回原處,重新鑽進他屁股底下。
他又聽見了女人吸鼻子的聲音,想也不想就知道她又在憋笑。但是後腦确實劇痛,要是此刻開口,不知道沖出嘴巴的先是罵聲還是痛呼。
瞪了一眼滿臉擔憂的晖,他連吃三塊小餅幹。
不錯不錯,甜度與火候都控制的比上次要好,就是這個酥脆度……
“咳咳……”
未免太酥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