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民之心為她駐足,龍與獸之愛為她駐足,連狂風冰雪都為她駐足,她卻從不為這些愛之所在駐足。
鐘愛一切的神,對祂所鐘愛的一切與任何,都是一種殘忍。
直到月上中天,狄恩才起身靠近了那棵最接近懸崖的天中犀樹。
漫長的歲月與短促的四季中,從不落葉的天中犀象征着這個國度,象征着國度裡所有的善良、勇敢、正直,與愛,與所有值得歌贊的美好願望。
而這一棵,它從這座城堡被建造之前就伫立在這裡,樹幹快要比得上城堡中最粗壯的承重柱,枝繁葉茂,每一根枝條都堅韌舒展,正如不斷生長着的蒙爾森,将王國安甯的陰翳籠罩在每一位子民,與一切外邦友人身上。
哪怕蜷縮在濃蔭之中的,是一尊雕像。
狄恩垂眸看了一會兒樹下的法芙尼爾,與她貼在胸口的信封,感到那種名為“思念”的情潮正緩緩将他淹沒,像是不久前,橘紅色的夕陽被海水淹沒,無處可逃。
将手中的獸皮毛毯蓋在龍女身上,他蹲下來,替她整理好稍稍泛潮的發絲,眸光也濕漉漉的浸上月色。
冬天的月亮,像積雪般的純粹。
隻有這樣交付全部信任的龍類,才會毫不設防的在異族面前沉睡,才會在睡夢中,流下一串串眼淚。
他一點也不懷疑,如果潮始終不再與她見面,她一定會長年累月的在蒙爾森,在這棵能遠遠望見瓦爾納群島的樹下,真的立成雕像。可是,那不過是他随口哄騙的謊話罷了。這裡朝向大陸西側,而瓦爾納,隔着梅德歐蘭特,隔着重巒疊嶂,在遙遠的東北方,沐浴着永不幹涸的月光。
她固然能夠振翅再度造訪,可那裡始終遙不可及。隻是魔女那令人無法抗拒的親近,使她如堕幻夢。
夢醒時分才會意識到,這何其殘忍。
狄恩将她攔腰抱起,向殿宇内走去,她比晨曦的微風還要輕盈。這樣輕盈的少女,怎能拴住一顆漂泊着的神明的心髒呢。
“所以她喜歡你們。”
“她同樣喜歡你。”男人回應着龍女的喃喃。“為你專程準備了特别的禮物,也為你專門寫下問候的話語。”
與其說這是對你的愛,不如說是意識的鐐铐。令你沉淪,令你癡狂,令你輾轉反側,去思考如何請求她停下不肯駐足的步伐,投下恩澤般的一瞬凝望。
允許像他們這樣的凡塵,在她漫長的生命中,留下煙火一樣轉瞬即逝的軌迹。
“嗯……我知道的。潮小姐過得很開心,也希望在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裡,我也和她一樣開心。”
偏偏有如法芙尼爾這樣的生靈,為這樣的一瞬心滿意足。
“這也是我的願望呢,法芙尼爾小姐。”邁入房間,天色似乎在這一刻全然暗淡,星輝在龍女的面龐上流淌。
“那麼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我在蒙爾森過得很開心。”
“不,基于我對你為數不多的了解,距離魔女所指的‘順遂快樂’,确實還差最關鍵的一步。”
狄恩将法芙尼爾放在降下帷幕的床鋪上,自己拉過椅子坐下,翻開前幾晚沒有讀完的書,眸中微光閃爍。
“嗯?”法芙尼爾習慣性的抱緊被角,人類的肌膚嬌嫩,這裡的一切都柔軟細膩,抱在懷裡仿佛漂浮在雲端。
“愛。”狄恩将目光投向書頁。“你要去體會最真摯無暇的愛,不同于神之愛,兄長之愛,摯友親眷之愛,兩個陌生的靈魂與思想相互沖擊交融,從中迸發出那種最熾烈的感情,會帶給你無盡無極的快樂。如同雨滴投入大海,如同雷霆隐入雲層,如同飛鳥歸巢。它是你的第二次生命,使你不再孤獨,不再畏懼,不再猶豫。法芙尼爾小姐,我想,魔女大人會為獲得愛的你賜下新的祈願。”
“魔女的……祈願?”
“……書上是這麼寫的,我不過是,照本宣科罷了。”
末了,狄恩這麼說,而後翻開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