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貝卡自知失言,她和潮不同,潮甚至能夠将意識獨立于整個世界之外,但這裡的一切無不在監控之中。
他們迅速離開,從現在開始,直到抵達蒙爾森,他們都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雖然對于魔女們來說沒有無法探知的消息,但也正因如此,祂們并不在意神民,或者說腳下蝼蟻的議論。蒙爾森真正要防備的,是鄰國的觊觎與猜忌。
“很難入睡麼?”
晖睜開眼睛,正稍稍擡着頭瞧他的潮一怔,眉梢顫動,還是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看我幹什麼?睡你的覺。”
被這麼專注溫柔的看着,能睡得着覺才怪。
使魔一愣,不過随即釋然了。他放平身子,将一隻手枕在腦後。
“好吧,我睡不着,大人。我能感覺到,約爾曼岡德,他是個不平凡的妖怪。”
“嗯。”潮閉着眼睛,心不在焉。
莫昂斯特妖王的子嗣,當然非比尋常。
“他看你的眼神,讓我覺得不舒服。”
她側過身來,将手臂松松搭在使魔的胸膛上,感受對方心髒的律動和悄悄上升的體溫。他也将手臂圍攏,握住魔女消瘦的肩頭。一直以來,他們總是這樣讓彼此安心。
潮不希望晖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極有可能喜新厭舊,雖然她曾經的确如此,但他是不可替代的夥伴。
言語總是善變的,唯有結實的胸膛,唯有用力的擁抱才最能撫慰不安的心靈。
“讓我覺得,他一定會傷害你。”
這讓潮有些意外,曾經有過一段時間,就連踏上的草甸,晖都擔心草葉邊緣割傷她的肌膚,那是在這段旅程剛剛開始,她在林中跋涉,甚至是遇到斯科特與承澤之前,遍體鱗傷時的後遺症,總覺得她稍加觸碰就要消散。但實際上,她的軀體比大多數的神,與幾乎所有種族所設想的都要堅韌。
更何況,她依舊有着不滅的意志。
所以,即使後來他親眼看到自己在時空狹縫中穿梭,身體潰散又重聚,也再沒有擔心過有什麼未知的存在,會傷害到自己的神明。
直到今天,那個熱烈又寂靜的大殿上。
直到她被漆黑的蛇瞳鎖定。
“我看你是想去做珀洛菲特拉的使魔,是不是?”
對方默不作聲的将她摟得更緊了一些,用行動表達了抗拒。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這種不安終于打動了她,但幸運的事,未能感染她分毫。
“因為我從來沒有像這樣,希望這個夜晚永遠不要結束,希望明天不要到來。”
潮隻是撫摸着他的胸膛,呼吸微弱。
雪青色的月光中,他們依偎着睡去。如同出生的孩童,一同在空無一物的荒原上沉睡,做着同一個繁花似錦的長夢,直到被悄然踏上星軌的命運喚醒。
于是開始無休止的清洗與厮殺。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這夜晚似乎真的沒有盡頭一般,久到連麗貝卡這樣總會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忘記時間的人,都猛然意識到,已然月上中天。
她停止了對過往的回想與無果的反思,沿着一路而來的曲折□□,向莫昂斯特為蒙爾森王室準備的庭院走去。這座庭院的每一處住所都被密林鮮花環繞,沉睡其中的花妖大多朝生暮亡,從誕生的那一卡就開始作為王宮内的仆從忙碌,直到夜深人靜,她們在盎珈樹下休憩,而後一睡不醒,化為一地落花。
因比特爾宮遍植這種散發着幽香的高頸灌木,據說這是王後拉彌爾最為鐘愛的植物,紡錘形葉片帶有細密的鋸齒,稍不留神就會劃破肌膚,但隻要做好防範,每年春天采摘下來的萌芽卻又是極為珍貴的香料,既可以晾幹研磨,又可以焙制沖泡。
用來招待神明們的茶水,就是這樣得來。
但比起盎珈似有若無的隐約香氣,麗貝卡卻更加鐘意天中犀的味道,熱烈濃郁,總是以一種坦蕩的姿态告訴所有人,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它就伫立在這裡,正不卑不亢的盛放着。
奈莉特會在這樣的香氣裡,等候自己歸來,她總是舉着一盞燭台,燈火照亮她們之間的所有縫隙。
心是一覽無餘。
但今夜卻不太相同,并非奈莉特沒有前來或是難得的疏忽,而是,那個位置,已經被其他存在占據。
烏發的魔女站在不遠處,笑語嫣然,點墨一樣濃黑的眸子裡,蕩開璀璨的星光。
“好久不見,麗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