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唔,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
魔女驚喜交加,上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跳蕩着柔軟的光暈,衣角在夜風中翩翩起舞。
姨母離經叛道,就連和她同胞的母親也不清楚她在想什麼。如果是她和魔女提起這樁不被祝福的婚事,那麼毫無疑問,至少在她心目中,薇諾尼卡是得到認可的,同時,她一定也希望這個特殊的結合得到神的首肯。
想到這裡,商陸略感安慰。
隻可惜,他完全偏離了方向,潮還是和做人的時候一樣,擅長颠倒黑白,樂于制造一些與自己無關的誤會與矛盾。
“伽納姨母處事乖張,如有冒犯,請看在在下與您過往經曆的情分上,不要對她有看法。”頓了頓,他試探着補充:“也請您不要對梅德歐蘭特……”
“唔……”魔女擺擺手,順便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抱歉啦,商陸先生,今晚我還有些事要處理。至于你和你父親,包括整個梅德歐蘭特,我們需要一個不被打擾的空間,好好聊聊,關于彼此之間的……許多誤會,你說是麼?”
梅德歐蘭特請求贖罪的虔誠,無疑被神拒絕了。他們的錯誤,無從彌補,無法原諒。這意味着,等待梅德歐蘭特的結局,的确正如向先知魔女請詢的那樣。
她将給王國帶來毀滅的種因。
隻是他們從未想過,這個種因,是由他們親手催發。他們的罪,正由此犯下。
他心神一震,撩開前裾跪下,五體投地。
“呵,你可真沒意思。”
可對方一點都不滿意這樣膽戰心驚的朝拜,反而移開身子,淡淡抛下一句話,便飄然而去。
直到那陣熏風停歇,商陸直起身來,久久凝望着潮離開的方向,銀藍色的殿宇伫立在這條宮道的盡頭。不知為何,月光在那裡仿佛被什麼怪物吞沒了,有些晦暗不明。
他就這麼跪立着,擡起頭來,原來是濃雲彙聚,沒過雪青的滿月,周遭愈發昏暗,似乎有一場醞釀已久的夜雨倉促降臨,打濕身體,打濕這個無比寂靜的長夜。
他甚至産生了某種懷疑:是否還有所謂明天,是否還有,一切如昨的明天。
“佛伊科蘇!猜猜看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她想到了,想到她們如何一同離開這個紛亂的世界,帶着彼此最在乎最重要的夥伴。李曌對她的評價一點也不錯,看似随心所欲,一點也不在乎生離死别的輕浮女人,實際上日夜都為友人的安危殚精竭慮。
就是這枚鑰匙,能夠作為意識栖息的暫住地,而對于她們來說,回到本征世界再去尋找一副合适的軀殼,再簡單不過。
或者遊蕩在哪裡都好,既然這個世界無法容留他們存在,既然這裡無時無刻不存在着各種各樣的威脅,那就遠遠避開這些會打擾到他們的東西。
她也好,佛伊科蘇也好,李曌也好,這個小巧穩固的三角關系,足以支撐他們去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這不是最好的消息麼。
無人回應,清冷的殿宇中,隻有金屬磕碰的聲音一圈圈回響。叮當叮當從王座滾落,直到被月光灑滿的門廊與階梯下。
到她遲疑的腳步邊,無力的躺下。
“别鬧了,你可從來都不會這樣捉弄我呀。”
她深深的呼吸,仿佛在給自己不斷加強心理建設,畢竟這裡明顯已經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所感受到和感受不到的氣息,也是那麼強烈。
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氣息。
“佛伊科蘇……你在跟我,開玩笑麼?”
魔女伸出手,掠過對方懷中殘損的零件,想去撥開她的發絲,觸碰她青白的臉。
怎麼會!魔女怎麼會死去,神明怎麼會死去,你因何放棄了漫長的生命,是誰能夠奪走你的生機。
原來那竟然真的不是無妄的争執,難怪他們的的确确以性命相博。可是她竟然,竟然該死的認為那不過是他們那兩個壽命漫長的老家夥讨論問題處理分歧的手段,隻是有些别具一格。
怎麼可能!她早該意識到的,早該有所察覺的,早該反複咀嚼研讀那句走投無路的自白。
和這個世界相比,我隻在乎你。
所以我要把你藏起來,在我能抵達的最萬無一失的地方。如果不能獲得解脫,那麼我情願與你一同被世界放逐。無論這期限有多漫長,這件事有多麼艱難,我都一如既往,直到我與你的最後一刻,直到整個宇宙的最後一刻。
你可以做任何選擇,除了選擇死亡。
是她自诩同位新神,自诩身負兼具多個世界的力量,自诩手握那所謂的“後門”,幾句就掐滅了被小心翼翼圍攏着保護起來的燭火,将一切的防備一切的過往一切的未來毀于一旦。
她們不會再有機會了。
最需要這個機會的囚徒,死在解放前夜。
“你怎麼會……怎麼會……”
原來那并不是精神放松之後的觸感遲鈍,早在遠遠看到這座恢弘冰涼的宮殿時,她就已經感受不到對方的氣息。然而卻直到現在,都說不出那個詞語,一切事實都是對曆史規律的實踐。
當人們輕描淡寫的叙說死亡這件事的時候,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其實未曾真正經曆死亡。
潮還是收回了手,俯下身,似乎想去親吻佛伊科蘇的額頭。
紅熱到極緻的朗基努斯裝置終于爆裂粉碎,帶着灼人的火星簌簌落下,落入魔女空洞的眼眶中。
月光同群星完全熄滅,雨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