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收回手，無數乳白的光點自每一叢勃發的枝杈間噴射而出，直至高天，沿半球狀的結界邊緣滑落，如同金倫加的珠玉簌簌，散如漫天飛沫。

結界加固完成，但眼下多處防線被攻破，實在不能額外分出人手支援尚且牢固的東部防線。而面對操縱風元素那些機敏靈巧殺人無形的風精靈，他們從來勝算渺茫。

銀白的巨大光團伴随結界的細密輝光降落，帶有細膩熨帖的溫度，仿佛春日的暖陽柔柔灑下。光團之中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稍有些沙啞的聲音與裹挾血意的夜風擦出無形的火花。

“你可以去找麗貝卡了，這裡有我。”

晖的眼眸比周遭的燈火還要灼人，月耀的光芒映着濃藍的眼眸，如同沸騰着的海洋，翻滾雪白的浪花。

“……”

斯科特沒有回答，看出他的猶豫，晖自顧自向前走去，火光照耀着他的白發與泥濘的衣擺，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長，長到幾乎能覆蓋整座都城。

“我已經不再屬于瓦爾納，不再屬于任何地方，不用擔心會給獨角獸帶來什麼麻煩。而你，你還有機會保護屬于你的一切。有我在，蒙爾森會是牢不可破的地方。”他回過頭，向斯科特伸出手，眉宇舒展，露出淺淺的笑容。“所以，走吧。和從前一樣，大人會和我一起保護你們。”

隻是笑容中的寂寞，卻怎麼也掩蓋不了。

他們并肩而行，來到燈火通明的城牆外圍。空氣被火光炙烤，人們的眼中積滿疲憊與決絕。

他們目送一個又一個英雄踏上征途，一去不回，如今，這樣的情景仍在不斷發生。

“隊長你這是……”崗哨處清點人數的洛奇快步跟上來，立刻明白了斯科特接下來的打算。“麗貝卡團長已經轉移到了馬卡斯湖岸東北一側，從前線傳來的消息來看，目前戰局膠着，情況還算穩定。”

“好。”斯科特點頭，翻身攀上圖林捷。“你已經太多天沒休息了，洛奇，找個人接替你的工作，在我們回來之前，去睡個好覺。”

洛奇理正坐騎的辔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映着幽幽火光：“隊長，和團長早點回來，我們，我們……”

他其實有很多機會稍微休整一番，但隻有令自己忙起來，令理智被無數的軍令情報占滿，隻有不去閉上雙眼，才能逃過記憶的折磨。

他們都可以随時輪換休息，可是奈莉特，他溫柔動人的妻子，已經永遠的休息了。她的一生，時刻都在不斷的奔波忙碌着，終于在這個春天，為她熱愛的王土葬送。

“我等着你們。”

斯科特拍拍他的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戰士們無言相别，晖也沉默，直到跟随斯科特的一隊輕騎消失在密林深處。

他們這樣送别了許多朋友，有不少人凱旋，也有不少人再沒能相見，洛奇原本有些擔心作為獨角獸，也是從前的神侍，晖并不能夠完全理解眼下的情形，畢竟就在不久之前，他還隻是一個眼神純澈的孩童，可他接下來的話語便完全打破了這個形象。

如同一隻撕裂泥土與外皮的春筍，直指高天。

“我知道你們聯系了阿斯加德，從你們過去的交往情況來看，哈迪達斯一定會有所作為。但是，梅德歐蘭特已經将水精靈與地精靈派往阿斯加德，龍族自顧不暇，不要再在他們身上寄托希望了。”

“你……你是說……”洛奇還不清楚麗貝卡的安排，但僅憑直覺，他也能明白這些話語的重要性。

“烏拉諾斯山脈地下是川流不息的熔岩和活躍的火山群，阿斯加德地處山脈北方最高峰恩拉克多下的山谷奧拉尼德。烏拉諾斯向西綿延，比鄰的另一座山峰達施朗背後就是莫昂斯特大陸的妖族所在，火山受烏洛波洛斯力量影響漸漸熄滅，大部分龍族卻都從熔岩與火焰中汲取力量，阿斯加德和莫昂斯特的矛盾就源于此。如果水精靈與地精靈湧入烏拉諾斯地底，令整片區域的熔岩層受到影響，難保莫昂斯特不會趁機擴張領土，烏拉諾斯地區的情勢也會十分危急，所以……”

簡明扼要又生動的語言與地圖的輔助描述，令洛奇感覺自己上了整整一節曆史地理課，也對這個突然加入的夥伴完全改觀。

“那我們要馬上通知阿斯加德。”

“……”看得出，晖陷入了兩難境地，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無一不是分身乏術。“哈迪達斯是一位偉大的君主，他會有自己的決斷，對于大人和我來說，蒙爾森更需要我們。”

洛奇點頭，他至今都并不清楚潮與晖的身份，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相互交付信任。

“潮小姐是去麗貝卡團長身邊了麼？他們會沒事的！”

青年擡眼瞧着他，濃藍的雙眼中所湧動的情感如同春潮，一瞬間将這位平凡人淹沒。

“嗯，她會回來的。”

晖轉身望向接近子夜的天空，那裡正有炫目的流星緩緩墜落，銀紅的光輝像是劃過了整個馬卡斯湖泊，如神明降落在湖岸。

像是接收到了某種預兆一般，猝不及防的，洛奇眼中忽然湧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水，接二連三打濕腳下浴血的土地。

晖向着斯科特消失的方向走去，湛藍色的煙塵光芒中，銀白的鬃毛狂舞，獨角獸流光溢彩的身體舒展開來，雙翼指天，額間的犄角緩緩點亮，絢爛如虹彩霓光。

“看來我已經算是成年了，大人。”

沁涼的空氣中傳來清脆的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