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最為艱辛的一段旅途。
他們越來越靠近北方大陸邊陲,離開溽熱的叢林,橫穿過稀樹草甸與濕地。腳下的道路愈發堅硬冰冷,四野由濃淡不一的綠,轉為層疊深淺的白,積雪不知何時蓋過腳面,凜冽的風張牙舞爪,刺入骨縫。
鴉隐隻覺得自己仿佛在千萬根針尖之上行走,血肉之軀被極寒侵蝕,屢次掙紮在暈厥的邊緣,都靠着魔女的背影與聲音複歸清醒。
不是“四季如春”麼。
有前車之鑒,他不敢詢問,隻抱着書默默行走,咬牙收緊肌肉,努力跟上魔女的步伐。
那細瘦削薄的背影,長發在風中飛舞,指尖與關節亦是冰冷通紅,但她毅然向前,除去必要的休息外,絕不多做停留,仿佛極為迫切的,要親自去驗證某些事。
鴉隐猜測,這裡的氣候也一定與她從前的了解大相徑庭了。
但叢林中采集的蔬果口糧在寒冷中很快消耗殆盡,雖然魔女從未分去絲毫,可他們都低估了這段熟悉的舊路,或者,這段路業已蓋頭換貌,同整個世界一樣,滄海桑田。
腳下的土地開始有了起伏,一望無際的雪原逐漸被起伏的丘陵替代,低矮的山坡與積雪的殘枝從四面八方包圍,越來越多高聳入雲的山峰拔地而起,石青色的山體上雪霧缭繞。
他們在山巒之間行走,腳下既是積雪,亦是堅冰。
每一步都踩入及膝深的雪窟,需要鉚足全身的力氣保持平衡而後拔出,再踩下去,如此一步一步,渾身的血液都漸漸凝固。
他摔倒在地,揚起的風雪一瞬間就将整個身體覆蓋,視野昏暗下去,前方緩行的背影輕盈的浮在雪面上,仍然在不斷遠去,連腳印都沒有留下。
而失去意識仿佛隻是彈指一揮間,再睜開眼睛,一室溫暖,似乎回到了某個奢華的宮殿内。
然而等到意識完全清醒,凝神去看,自身所處雖不是露天,但也隻是一座簡陋的空曠洞穴而已。
洞口被積雪封住,暫時隔絕了寒冷,四周錯落高低,分布着數座篝火,将整個洞穴點亮。他們身處最低處的空地,空空蕩蕩的洞穴中,隻有這裡植被茂密,花團錦簇,他睡在花瓣層疊的巨大花床上,成了一隻尚未羽化的繭,柔軟的葉片從頭到腳将身體包裹數圈,隻能露出雙眼四下打量。
萬幸,他沒有在昏睡中丢失那本古籍,它依然好好躺在懷中,被一同裹緊。
熱度從這些植物的脈絡源源不斷散發,令被凍僵的身體迅速恢複。
隔着跳動的火舌,他看到魔女古井無波的容顔,被火光鍍上一層熱烈的輝光,即使雙眸緊閉,眉尖若蹙,亦是活色生香。
再這樣靜觀億萬次,他也無可否認,她有着超出自己想象之外的過分美麗。以至于,在他們邂逅之前,他從未想過神的模樣,而此刻,他更加确認,這是神明亦會為此傾倒的模樣。
能與她相遇,能像這樣在蘇醒後第一眼見到她,實在是人生中最幸運、幸福的事。
那代表,他還活着,且再一次為她所救。
閉了閉眼,寒風吹裂的喉嚨不再疼痛,呼吸也順暢和緩了下來。他仿佛睡在和煦的春湖上,水波一漣又一漣輕推枝葉疊成的小船,像是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推動溫暖的搖籃。
但不能睡下去了,她不惜日夜兼程也要穿越風雪,他更加不能在此沉淪一時的甯靜。
“你這麼怕冷,怎麼不和我說?”
鴉隐看着不遠處的潮,在他思緒萬千的同時,她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