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已經剿滅了您口中那個卑賤女子的故國,也親眼見着所謂動搖國本的魔女隕落被封印,如今的神主并未有任何戒罰,您的怒火,從何而來呢?”原本跪伏在地的商陸直起身,眸光平滑如深井。“将西璞比作那獨角獸,将梅德歐蘭特比作瓦爾納,您也是将如今的美麗與慶典的魔女,比作曾經的……”
“住口!”
再次襲來的光鞭,如同幾欲劈裂天穹的雷電,竟然将周遭的空氣撕出縫隙,腳下一塵不染的地磚,身後堅實厚重的石壁,都被餘威波及,裂開可怖的創口。
這樣雷霆之勢的一擊,商陸生生受下來,半晌說不出話。
西璞一心擔憂父親,立刻叩首急急解釋。
“不是的,不是的祖父。是我求父親同意我去的,父親大人從無僭越之心,不敢藐視神威,都是西璞不懂事。祖父不要生氣了,如果還要責罰,就責罰西璞吧。”
即使磕破了頭,祖父也隻是淡淡略過,但卻沒再發難,這總好過這麼打下去。隻是,魔女待他卻更親近,比父親還要親近。
“你也已是為父治家的年紀,往事就此作罷,帶着孩子回去,思慮清楚,再與我回話。”
商陸語不成句,隻是伏地呼吸。西璞再叩首拜别,好不容易撐起父親的身軀,再擡首,祖父早已轉身步入殿後回廊,伴着花香的微風穿過空曠的大殿,掀起陣陣漣漪。
“走吧……”商陸這才牽起西璞的手,領着他步入夜色。“神主大人拒絕了你,是不是?”
西璞一窒,許久才輕輕點頭。
“你怨我嗎?”
他們走得遲緩,熱意沖上眼眶,西璞将頭埋了埋,又搖了搖。
“可以怨我,但不要怨你的祖父,他隻是……隻是太害怕了。”
西璞點頭,握緊了父親的手。
“你喜歡神主大人麼?願意留在她身邊服侍麼?這會是一件非常辛苦,非常……辛苦的事。”
他再點頭,并小聲解釋道:“喜歡,神主的手熱熱的軟軟的,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眼神柔柔的,笑起來比王宮裡的花朵還要好看。”
商陸默默聽着,她始終是一位溫柔的神。從很久之前就是這樣,即使被施加那樣的刑罰,許多年過去,她依然如此寬容。
但他也很清楚,她心中必然是有恨的,隻是一個溫柔的神,即使胸中憤恨,也不會傷及無辜。那麼如果要懲戒,就懲戒自己吧。自己的孩子,也是蒙爾森的孩子,但願能令她如故人在側,稍有寬慰。
“好,那你就跟着她,去王宮外,去梅德歐蘭特以外的地方走走吧。”
“可是父親,神主大人她……不許我随侍……”
商陸撫着兒子的發頂,步履緩沉。
“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良久的沉默後,西璞搖頭:“她說了許多我不明白的話,所以,并沒有記下來,請父親不要責怪……”
那些話即使隻是模糊的轉述,大概也會令父親十分傷心。如此熱切愛着神明的他們,卻被神明憎恨。
如果能由自己來承擔這份恨,是不是父親就不必愁容滿面,祖父也就不會大動肝火。
“無妨。既然你喜歡她,就跟着她去吧,如你所見,她溫和又美麗,會把你照顧的很好的。”
西璞欣喜的點着頭:“嗯嗯,謝謝父親!”
行至殿前他才發覺,早有一位與他們一樣夜不安眠的族人等在這裡,注視着殿角镂刻的花紋,不知多久。
“去睡吧,明天一早,帶上一捧西璞花,去拜見神主大人。”
父親和這位并不算陌生的來客還有長話叙說,他乖巧應下。
“是,父親早些歇息。”
他遠遠的打了招呼,便隐入殿中。實際上,他是很願意和這位雲遊天地的姨祖母相處的,合宮上下除了父親,也就隻有她會同他說上幾句話,問問他的身體,對魔力的運用,教導他如何用枝頭的日光,摘下西璞樹最高處最華貴的花朵。
不如就用這個辦法,為神主大人制作梅德歐蘭特最美的花束吧。
伽納目送西璞離開時小小的金色身影,不免惆怅。
雖說他是精靈與人類的混血,但反倒比許多與他差不多年齡時的皇親貴胄,看起來都更加純粹,那一頭耀眼的金發,在如此濃稠的夜色中,依然燦爛奪目,絲毫不像是一個為族群不恥的異血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