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爾曼岡德忖度片刻,回退她,向内室走去。“無事,你也歇着吧。”
“是。”洛芙俯身退出,扣上殿門,往内務侍從所緩行,卻看到烏洛波洛斯的近侍卻正穿過王後拉彌爾的宮門。
作為預言之書,身體中又承載了意志魔女的部分力量,即使隻有小小一部分,博聞強記與善解人意,也足以讓她這個入宮不久的【妖怪】平步青雲,正如潮所說,加上狀似單純坦誠的表象,她能看到聽到,能夠決定的事,遠遠超過她們的預料。
各族不通親緣,還有獵食關系,種族之間幾乎沒有交叉繁育,畢竟不會有族人願與能夠交流的食物結為伴侶。但妖族分支繁多,況且愛美之心,萬物都有。
王後拉彌爾,就是宮中的例外。
或者,她也是整個世界的例外。
她曾為幽夢澤的芬尼斯誕下了異血徒,蒙爾森古國騎士團團長,統帥全國騎兵的将領,瑪爾斯·席爾瓦諾斯。
也為莫昂斯特的烏洛波洛斯誕下後裔,這個龐大國度唯一的繼承者,将堪大任的約爾曼岡德。
以人類之軀。
瑪爾斯出走蒙爾森後,她重回莫昂斯特,能夠留居後位,自然是烏洛波洛斯始終餘情未了,哪怕背負無數口舌與蔑視,還要尋遍天上地下的奇珍異寶,為她延續壽命。
若不是治國有方,一個留戀着叛國背信妻子的國君,根本無法維持偌大國度的長治久安。
何況,他們背後便是心懷雪恨之願的阿斯加德。
洛芙與阿斯加德相伴數萬年,軀體中承載的是潮的力量與感情,雖對莫昂斯特說不上憎惡,但絕對沒有山峰那一側衰落的龍類親近。
既然不親近,那麼便自然而然的毫無信任。
她天然的記錄着神明對萬物的預知,天然的好奇着萬物行進的軌迹,而潮的安排非常妥當,身處權力傾軋的中心,她輕而易舉就能獲知無數騙過神明的伎倆。
瑪爾斯至死不清楚自己的生父,而芬尼爾也并不清楚曾與他有過交集的鄰國将領是自己畢生所愛誕下的孩子,提及這位流浪在外的半個族人隻有厭惡與不恥。
這就是拉彌爾仍然能夠留在王宮的代價,讓一切都像是未曾發生過一般。
但對于她來說,這裡,卻不是能夠頤養天年的地方。
她的身影隐在風中,貼着夜色氤氲的呼吸聲滑動,在冰涼的屋脊上停留,像是一段悱恻的花香。
“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這不是個好迹象。”空曠的大殿,傳來輕柔的低語。
“這裡多好啊,能曬到溫暖的陽光,每一天,千百妖怪為你口中的一滴甘露奔波,每一天,他們都為你的悲喜戰栗。這,是蒙爾森人求也求不來的生活,不是嗎?”
烏洛波洛斯長出一口氣,向後靠過去,彈軟的長墊支撐起他因案牍疲憊酸脹的腰背。他半眯着眼睛,盤旋在榻下的白色蛇尾因舒适微微顫動,五彩的光輝隐隐流瀉,映照每一枚瑰麗無比的鱗片。
“我們都遵守了自己的承諾,這是多麼完美的結局。”
殿頂垂下金黃色的枝條,絲絲縷縷拂過他的鬓發與面龐。
他享受着情人愛撫一般的婆娑,放松精神,在溫潤的微風中閉上了眼睛。
“愛也好,恨也好,我們始終……我們最終……”
洛芙在綴滿花苞的紫藤下複現,因比特爾宮栽種了許多能夠盤旋扶搖的藤花,用來遮陰納涼,不同種類的藤花會在不同時節開出顔色相近的串串花穗。
這座宮殿如同花枝一般曲折,這裡少有往來,卻是她回到休息居所的必經之路。
在漸濃的藤花香氣中,她日複一日梳理着過往與如今的記憶,每邁過一塊地磚,就再回想起一件似乎對現狀無關痛癢的小事,梳理這些細枝末節對她來說,是不可或缺的功課。
她因記憶而豐滿,也和潮有完全相同的認知:萬年的平靜隻會毀于萬年的記憶,這記憶中,隐藏着令世界分崩離析的關竅。
她們終将撬動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