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樊任轉身就施展輕功,飛身離去。
樊任一邊離去一邊下達命令,“撤!!!”
得到命令的南軍聞言後,擊鼓撤軍。
可怎奈殺紅了眼的興軍追的太緊,一些沒有逃掉的南軍在逃到鄞州城樓下時,看着大門緩緩合上的那一瞬,心中絕望至極。
他們知道自己被樊任抛棄了,可他們還是不死心的用手掌拍打着那扇厚重的大門。
戰場上刀劍無情,而人命在戰場上就更不值錢了。
而這些被抛棄的士兵雖是南國士兵,也該為南國盡忠戰死。
可主将已撤,他們也是人,在生死面前,他們也會怕,也有想活的欲望。
他們哭嚎一片,哀求連天,更有甚者,用頭撞門,用手扒門,哪怕撞得頭破血流,扒的指甲脫落,也想為自己求的一線生機。
隻可惜啊,自古戰争,都是将軍打仗,士卒遭殃。
這是每個将士在當兵時就定好的命,為國捐軀,戰死沙場的命。
而那些真正能活到最後,或當将軍光宗耀祖,或當老兵告老還鄉的人又能有幾人呢?
“啊啊啊啊啊!!!!!”
在興軍的瘋狂屠殺下,這群南國士兵慘叫震天,求饒不斷。
哭泣聲呐喊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在空中回蕩,久久不曾散去。
直至南軍屍體堆積成山,古老破舊的鄞州城門被鮮血染成通紅一片時,這撕心裂肺的哀嚎慘叫才停了下來。
空中幾隻烏鴉飛過,狂風驟起,烏雲密布,将城樓上的南國旗幟吹的呼呼作響。
樊任站在高樓上,他身旁是一個身形如枯槁的老婆婆被麻繩五花大綁,老婆婆嘴裡還塞着一塊破布。
樊任一臉得意的威脅道:“樓下的小兒,看好了,這可是你們興國的子民,你們要是再敢前進一步,本将就立馬殺了他。”
白清蘭擡頭,待看到樓上人時,心中不由得一顫,王婆婆!
當楚熙和陌風在看見王婆婆時,心下一驚,他怎麼會在這?
楚熙看到樊任拿着王婆婆做威脅,心裡自然無感,隻是王婆婆幫扶白清蘭良多,他怕自己擅作主張攻城,害了王婆婆惹白清蘭不快,便湊到白清蘭身邊,小聲商議道:“清蘭,你說怎麼辦?”
白清蘭雖然很感激王婆婆那兩年對自己的照拂,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也一定會顧全大局,讓王婆婆犧牲。
畢竟,若鄞州淪陷,對興朝而言,是恥辱。
而且當初出鄞州時,他們為了保證百姓的安全已經給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們撤退,如今王婆婆再被敵軍抓捕,一定是她私自進城,才不慎被敵軍抓住。
既然她這麼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又在被抓後無法脫身,那就是她自作自受,命該如此。
白清蘭嘴角一彎,“累贅而已,殺了了事。隻不過,斬草要除根,以免給自己留下禍患。”
白清蘭口中所說的禍患是張直和張貴,她怕這二人為母為妻複仇而給他們使絆子,所以才想将他們一并除掉。
畢竟殺妻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是一輩子都不能放下的。
樓上的樊任看見白清蘭和楚熙兩人還在竊竊私語,并且一直按兵不動,便以外兩人是因為自己手中的人質,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如今還在商量着如何救人。
樊任大笑一聲,說話越發放肆,“樓下的小兒聽着,若想要本将放人,就讓你們帶的所有士兵全部都拔劍自刎,然後你們自廢武功,乖乖投降。這樣我就放了他,要不然,我就将她亂刀砍死,屍體從這城樓上推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白清蘭聞言,心中一喜,目光陰沉的轉向身後還僥幸活着的守城軍。
楚熙見此,便知道白清蘭想借此機會殺人滅口,除掉這些還活着的守城軍
白清蘭淡淡一笑,他走到江秋羽身邊,聲音如常,“江公子,鄞州的百姓被敵軍俘獲,你現在是想救将士還是想救百姓?”
江秋羽的目光看向城樓上的王婆婆,一雙暗沉無神的眸子如一汪死水,幹澀凄涼。一張滿是褶子的臉上皺紋成堆,她散落的白發被狂風吹亂,他的身軀骨瘦嶙峋,看着令人心酸。
江秋羽一則年少輕狂,做事隻憑一腔熱血,不過頭腦,二則見不得衆生疾苦。特别是像王婆婆這樣的可憐老人,他看着心裡會生出不忍。
江秋羽若為武将,定是位心系百姓的好官。
但這個好官的前提是要在他沒有經曆過重重挫折的情況下,才能守得住初心。
江秋羽毅然決然的應道:“上面的老人是我興國百姓,我們即為武将,自是要護他們周全。所以,我肯定是要保她性命的。”
白清蘭聞言,輕閉雙眼。
“啊啊啊啊!!!!!”
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入白清蘭和江秋羽的耳中,江秋羽心驚膽戰的轉身回頭,隻見守城軍被楚熙和陌風殺的一個都不剩。
鮮紅的血液從陌風手中那冰冷的劍鋒上滑落。
江秋羽勃然大怒,他沖着楚熙質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白清蘭緩緩睜眼,“你自己說的,保百姓!”
江秋羽轉身,一臉憤怒的看向白清蘭,“那你們也不該随意殺人啊!”
白清蘭輕歎,“你剛剛沒聽到樊将軍所說嗎?想要保下百姓,就得把所有的士兵全部殺了,而我們這些人要自廢武功,乖乖投降。如此才能保百姓一命。”
江秋羽聞言後,理智恢複了些。他哽咽出聲,“可将士們也都是無辜的人……”
白清蘭不急不緩的補充道:“但在你心裡,百姓也是無辜的人!”白清蘭輕笑一聲,“江秋羽,所以我再問你一遍,保百姓還是保我這身後千千萬萬将士的性命?”
白清蘭今日就是要用血淋淋的事實給江秋羽上一課。
他要告訴江秋羽自古忠義難兩全,兩者相權取其輕。
白清蘭見江秋羽還在猶豫不決時,他字字發狠,句句逼近,“江秋羽,你自己說,保一人還是保天下?”
白清蘭話音剛落,空中呲的一聲,一支長箭,如蛟龍遊蛇般,在空中穿雲破霧。
“噗!!!”
鄞州城樓上,一抹鮮紅的血液在空中噴灑,染紅了衆人的眼,一具幹瘦如枯骨的屍體從城樓上翻滾而下。
碰的一聲,摔得塵土飛揚,鮮血四濺。
白清蘭轉身,隻見張直跪在衆人身後,他手拿弓箭,直直對準着城樓上的王婆婆,臉上無悲無喜,也沒落淚。
空中一聲驚雷炸響,傾盆大雨,瞬間落下。
楚熙見樊任沒了人質,他趁熱打鐵,一聲令下,“攻城!”
命令一出,身後的九萬人緊握手中的刀槍劍戟向鄞州城門飛奔而去。
鄞州城樓上,萬箭齊發,箭如雨下,鄞州城樓下,将士們将雲梯架在城牆上,他們接二連三的爬梯登樓。
而南軍則用擂木和巨石從雲梯上滑落而下,許多興軍都被石塊砸的一命嗚呼,慘死在鄞州城樓下,又或者被擂木給推了下去,摔斷手腳,摔破腦袋。
樓下的鄞州大門前,興軍擡着攻城錘一下又一下的撞擊在大門上。
城門被攻城錘撞得咚咚作響,但門内的南軍卻還在拼盡全力,咬牙堅持着以身抵門。
在這千軍萬馬奔湧而過的戰場上,在鄞州城門旁一個不起眼的犄角旮旯裡,張直抱着王婆婆的身體痛哭流涕。
冰冷的雨水拍打着張直的身體,順着他的淚水流到王婆婆那破布麻衣制成後,又縫縫補補多年的衣衫上。
“咳咳……”
王婆婆咳出一大口鮮血,染滿了張直那粗糙泛黃的手,張直抽泣道:“阿娘、阿娘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張直确實不是故意的,因為白清蘭的一句話點醒了張直。
保一人死萬人和保萬人死一人隻能選一個。
張直不是無情,隻是在權衡利弊時,選擇了白清蘭身後的千萬士兵。
為國舍家,此乃大義。
可這大義之下卻是他一生揮之不去的疼痛。
親手殺死母親,此乃大不孝之罪。
而他在殺王婆婆時,他在心裡躊躇猶豫了許久,也在心裡掙紮了許久,直到張直看見白清蘭為了王婆婆而殺掉了秦州守城軍時,他才痛下決心。
而今日過後,張直将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裡,他将日夜活在痛苦中,受良心的譴責,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死去,或許方能解脫。
王婆婆的身體瘦小輕盈,她從高樓一躍而下,她隻覺此刻全身骨頭好似已盡數折斷,痛的她忍不住的呻吟。
王婆婆虛弱的微微喘息,她一張臉慘白無色,沙啞低沉的嗓音有氣無力道:“我兒大義,咱頗感欣慰。隻不過啊……”王婆婆嘴中的血又蔓延而出,張直雙手輕輕的捧着王婆婆的臉,哭的泣不成聲,王婆婆忍着一身好似剝皮抽筋的痛,她痛的蹙眉卻還強顔歡笑,“我兒終日無所事事,若以後阿娘不在了,你天天不學無術,也不出門掙錢,你和你爹該怎麼辦啊?”
慈母愛子,非為報也。母為兒憂,深思遠慮。
張直哽咽出聲,“阿娘,兒想從軍!”
此話一出,王婆婆隻覺全身的痛好似麻木了一般。她倒吸一口冷氣,用最後的力氣,一字一句,吃力的說道:“咱出生時,你外祖母因生咱難産而死,在咱十歲時,你外祖父就去參軍,因為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當将軍。可是,這天下想當将軍的人何其多?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将功成萬骨枯,當一個将軍要踩着很多人的性命才能往上爬,而你的外祖父就是被和他相同競争的人給踩了下去,以此戰死沙場,丢了性命……”
王婆婆淚流滿面,他哽咽道:“你外祖父曾說,等他封侯拜相就來鄞州接咱回家,他臨走前給了咱一個镯子,後來那個镯子就是咱最重要的東西……”
“咳咳咳……”
王婆婆痛的胸膛起伏,又咳出了一口鮮血,後被落下的雨水所沖散。
王婆婆哽咽道:“兒啊,阿娘不怪你這一箭,也不後悔嫁給你爹生了你,但這些年,阿娘一個人掙錢,養家糊口,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累了,而這一箭下來,阿娘也就可以解脫了……”
這些年,當王婆婆看到别人家的兒子都能為自家父母分擔時,看到别人家的老夫老妻在男耕女織,一同勞作時,他也不是沒有羨慕過,他也曾期待過他的阿直能夠收收那參軍的心,而後找一份活,取一房妻子,再生個一兒半女,讓他們這對苦命的夫妻到老了,也能享享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可奈何,他的兒子不争氣啊,讓他到死都沒享受到這樣的生活。
不過也沒關系,就算張直不聽話,可張直卻也讓王婆婆享受了為人父母的快樂。
所以她不後悔!
王婆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急忙喘着粗氣,血水從王婆婆嘴裡不斷流出,侵染了王婆婆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也打斷了王婆婆的話,王婆婆咕噜着嘴裡的血水,他撐着最後一口氣,一字一句,說的清楚明白,“阿娘一死,你沒了束縛,就可以參、參軍了……”
王婆婆語畢,她閉了雙眼,骨瘦如柴的屍身靜靜躺在張直的的懷中。
張直看着不省人事,滿臉污漬的王婆婆,心中揪疼,疼得他仰天長嘯,嚎啕大哭。
“阿娘,阿娘……啊啊啊……”
張直聲嘶力竭的對天呐喊,空中回應他的隻有道道驚雷,将他毫無血色的一張臉映的更加慘白。
冰冷的雨水似冷箭一般,不僅落到張直的身上也好似貫穿了張直那顆砰砰亂跳,慌亂無措的心,令他又冷又疼,冷的瑟瑟發抖,疼得撕心裂肺。
一陣瘋狂的宣洩後,張直因傷心過度而暈倒在了王婆婆的屍體旁,人事不省。
不知過了多久,風停雨歇,天邊一輪明月,緩緩升起,高懸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