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霧盡散。
庭院裡,白清蘭一襲白衣緩步走到一間房門前,她身後跟着的是陌風。
咚咚咚!!!
白清蘭擡手敲門,見屋内無人回應,他便令陌風等在門前,自己擅自做主,推門而入。
屋内是一間雅室,琴桌書案,茶桌床椅,一應俱全。
白清蘭往前走了幾步,隻見佘硯還端坐在床榻上。
衆人皆知他是宗師境的高手,所以楚熙給他下了壓制内力的藥,他至少有一個月不能使用武功。
所以現在的佘硯,如同沒有武功的廢人。
但楚熙想招降他,自然會善待他。所以佘硯自來了鄞州後,吃穿用度上,楚熙都給了他最好的。
隻不過怕他自盡,便派了影衛日夜監視着他。
白清蘭看着佘硯那張兇神惡煞的臉,對着他燦然一笑後,問候道:“佘老将軍,這幾日住在鄞州,吃穿可還習慣?”
佘硯冷着一張臉,惡狠狠問道:“你們這群小兒,到底想要如何?”
“我自然是來招降将軍的。”
佘硯一身傲骨,對南陌又是忠心耿耿,他怎麼可能會背叛自己的家國
佘硯冷笑一聲,“女娃娃,你怕是做夢呢?本将甯死不降。”
白清蘭輕歎,“我知道,所以我這不是來和你分析一下你不降之後會發生什麼嗎?”
佘硯沒有搭話,隻靜靜聽着白清蘭一字一句分析道:“老将軍,您自己想想,樊任與您是敵對,而之前在戰場上,我又對樊任說,您已經投降,與我同流合污。現在樊任已經逃回了南國,你猜猜,他會不會把這次戰敗失利的消息怪罪到您頭上?”
佘硯眸光微動,他眉頭緊鎖,心裡卻是心痛不已。
樊任是名将,他若戰敗,将會毀了他的名聲。所以,他隻能向順德帝找借口,說是佘硯投敵叛國,才會導緻他們全軍覆沒。
一旦順德帝得知此事,那他投敵叛國的消息将會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
屆時他再回去,即便身上有一萬張嘴,他也說不清了。
流言可畏,蜚語誅心。
佘硯氣的渾身顫抖,緊握雙拳,指甲嵌入皮肉,流出鮮血,他也不覺得疼。
白清蘭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遞給佘硯,安撫道:“将軍消消氣,也擦擦手。”
佘硯輕歎一口氣,才将心緒平複下來。
但他依舊沒接過白清蘭手中的帕子,隻是松了松緊握的手,鮮紅的血液從他手心順着粗糙帶繭的手指上滴落下來。
白清蘭将帕子放到床榻邊,繼續解釋道:“看将軍方才的模樣,應該已經猜到了樊任回去後會對順德帝說些什麼。佘老将軍,流言蜚語,能颠倒黑白,緻人死地。而佘老将軍您忠肝義膽又智勇雙全,您是難得的将才,也是我等後輩所敬重的英雄。英雄不該枉死于流言蜚語中,而該受人敬仰,風光無限的活着。所以老将軍,您就降了吧。禦王愛才惜才,又是難能可貴的明主,您若降,禦王絕不會虧待您,還會替您将這投敵叛國的罪名洗刷的幹幹淨淨,絕不會讓您沾染一絲污泥。”
佘硯雖說遭人陷害,心有不甘,可他依舊不願投降,畢竟南陌才是他土生土長之地,而生養自己的父母也都是南陌人。
雖說南陌如今的小皇帝昏庸無道,但他身為武将,既已入朝為官,食君祿,受君恩,就要忠君事,盡其責。
佘硯即便滿身污泥,也不願背叛他的母國。
佘硯面色緩和了些,不冷不熱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再勸了,我不會投降,更不會叛國。所以,你們現在要麼殺了我,要麼就放我回國。”
“回國之後呢?”白清蘭冷笑一聲,“染一身污泥後,就從容赴死嗎?”
佘硯面色一冷,“那是本将的事,不勞你個女娃娃操心。”
白清蘭垂眸,她眸光微閃,眼眶紅了幾分,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一滴淚水從她面上滑落。
佘硯見後,面色一僵。
他是武将,為人性格豪爽,忠烈勇武,在晏明的感染下,他治軍嚴明,又為人和善,不争不搶,對百姓還寬厚仁慈,愛民如子。
隻是常年在外征戰的他,和女兒家接觸的機會少,而性格沉悶又不善言辭的佘硯在見到面前的白清蘭流淚時,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急忙問道:“你,你哭什麼?”
白清蘭伸手擦了擦淚水,“我想起了前朝虞國甯家。甯家武将,世代忠良,可最後也是因為虞國皇帝昏庸,甯家因功高震主而被抄家滅門。”
佘硯雖遠在南陌,但對前朝虞國甯家卻也有所耳聞。
甯波因妻子楊思芙之死而傷心過度,他本想給亡妻風光厚葬,怎奈買陪葬品時,卻遭人陷害,最後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佘硯不懂,“這和本将有什麼關系?”
白清蘭淚如雨下,哽咽道:“同為武将,都是遭人陷害,最後死于非命。你說,這能沒關系嗎?”
佘硯看着白清蘭那淚水止不住流的模樣,心裡莫名軟了幾分。
她突然想起佘淑,自己這個英年早逝的女兒。
若佘淑還活着,今年也該和白清蘭差不多大了吧。
隻可惜是佘硯無能,護不住自己的女兒,讓她死在了八歲那年。
這是佘硯一輩子不能釋懷的痛!
佘硯聲音軟了幾分,但不耐煩道:“不許哭了!”
白清蘭一口忍住了哭泣,他抽噎起來,不滿的小聲抱怨道:“不許哭就不許哭嘛,你兇什麼?”
佘硯輕歎,他無奈的問了一句,“女娃娃,你今年多大了?”
白清蘭愣了愣,才下意識應道:“十八!”
佘硯苦笑一聲,“我的女兒若還活着,今年也正好十八了。”
白清蘭伸手随意在臉上抹了抹淚水,她一臉歉意道:“抱歉,老将軍,我不知道你的女兒……”已經死了。
白清蘭欲言又止,她将後邊的話生生忍了下去。
佘硯搖搖手,一臉不在意道:“沒事,都過去了。小姑娘,你聽我一句勸,戰場不是女子該待的地方,所以,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佘硯的話戳到白清蘭的痛處,白清蘭一想到家,就會想到自己大婚那日,家破人亡,滿門被屠。
“家?”白清蘭垂眸,她的心一下揪起,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掉落。
她抽噎着,“我沒有家。我家二百九十八口人都在建興四十年的一日晚上被仇家殺光了。那一晚,我親眼看見最疼愛我的父親葬身火海,他用自己的死給我換了一條活路……”
白清蘭說着已是泣不成聲。
白清蘭說的繪聲繪色,言辭凄切,讓佘硯不免想到了自己那對苦命的妻女。
順德元年秋,天色暗淡,烏雲籠罩。
丁娟帶着佘淑去歸德寺上香,回來時,雷電交加,大雨滂沱,山路偏僻,又坑坑窪窪,地面還容易生出青苔。
馬兒就是因為雨路加青苔而導緻馬蹄打滑,車馬才不慎落入懸崖。
那一日,佘硯妻死女亡,他心痛如絞,但因對妻子的深情,往後的數十年,他也沒再續弦納妾。
這一轉眼,十年了。
這十年,佘硯沒一日不在自責,每每午夜夢回時,他都能夢到亡妻和愛女跌落懸崖後,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佘硯思及亡妻,痛不欲生,思及愛女,更是痛到生不如死。
佘硯哽咽了幾下,才伸手将白清蘭放到他床邊的帕子拿起遞給白清蘭,他聲音如常的安慰道:“小丫頭,擦一下淚水吧。”
白清蘭接過後,才道了句謝謝。
佘硯柔聲安慰道:“女娃娃,你是個女兒身,想無依無靠的在這亂世生活,會很艱難的。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因為隻有活着才會有希望。”
白清蘭知道佘硯對她放下了幾分戒備,至少這幾句話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
白清蘭微微點頭,“謝謝佘老将軍。”
佘硯不禁感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佘硯長歎一聲,“小丫頭,你我有着一樣的經曆,所以你不必謝我。但我知道你生于亂世,身心皆不由己。我知道你既效忠興朝禦王,所以今日前來勸降我,也是他逼着你來的。我不會怪你,但你回去告訴他,日後不必再派任何人來了,我佘硯甯願站着死,也決不跪着生。所以我是不會降的。”
白清蘭見佘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便也隻好長歎一口氣,一臉無奈,“好吧,老将軍,我知道了。三日後,你若還不降,我就放你走。”
白清蘭語畢,沒再給佘硯說話的機會,她轉身,快速離去。
出門時,隻見楚熙和陌風都站在門口。
白清蘭将門合攏,三人走遠後,楚熙才笑道:“清蘭,你還真是會拿捏人心,這麼快就讓佘老将軍對你放下戒心了。”
白清蘭輕笑一聲,“若不是你告訴我佘老将軍有一女兒生于元平二十三年,死于順德元年,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說服他。所以,你才是功臣,功不可沒。”
楚熙詢問道:“下一步你準備怎麼做?”
“佘硯好歹是南國名将,他不會輕易投降的。所以,隻能先放他回去了,畢竟,人隻有在經曆過極緻的絕望後,才會心灰意冷,屆時再給他希望,他就會對這施給他援手的人感恩戴德,以命相報。”
白清蘭語畢,沒再多做解釋,隻轉身離去,楚熙和陌風也沒再多問,隻跟她着一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