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暥也不隐瞞,他淡然一笑,“正是!”
江秋羽斂去驚訝,他不解道:“你既知道我不是岑靖,那你前幾日為何不拆穿我?”
“因為我需要你幫我送信!”
“那你又怎麼能确定我一定會幫你?”
虞暥雖神色暗了幾分,但他卻依舊沉靜道:“我不确定你會不會幫我,但這裡是個虎狼之地,你們若真是虞朝子民,那不管你會不會幫我,我都會救你們出去。”虞暥欲言又止,他目光灼灼,振振有詞道:“因為我是虞國前朝皇子,是你們的舊主,保護虞朝子民,是我應盡的責任。”
五百年來家國,六州一城山河。
一旦歸為臣虜,志頹日漸消磨。
虞暥的十三年,既身處過雲端,也落入過塵埃。
景元四十年的國破家亡,使虞暥落下了深淵,來到地獄,受盡折磨。
虞暥永遠都記得,當他看着知燕代替虞酒卿上城樓赴死時,那時的他隻覺天地崩塌,生無可戀。
虞酒卿是虞國的神,武功在江湖中也是數一數二,可當她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時,虞暥隻覺虞國的天塌了。
虞暥因在一時沖動下辱罵知燕而被士兵認出他是虞國三皇子,他也曾為此事下過大獄。
大獄的牢房裡陰森可怖,死氣沉沉。
牢房裡三面都是銅牆鐵壁,隻有一扇木頭所搭建的窗戶還在漏風。
牢房靠牆角的地面上是一張泛黃老舊的草席,席上布滿灰塵,時不時還有老鼠蟑螂爬過,空氣中塵埃漫天,牆角蛛網連連。
身為虞國皇室的虞暥一身傲骨,亢心憍氣,且在他親眼看到虞酒卿以身殉國後,他更是傲骨嶙嶙,不僅不向新皇臣服,他還想,若新皇敢用刑強逼于他,他便以死明志。
他要用自己的死告訴虞朝子民,虞朝皇室不論男女,個個都是铮铮鐵骨,沒有孬種。
虞暥在牢房裡被關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晨給他送飯的正是自己那同父異母的親姐姐——虞酒卿。
虞酒卿親自下廚給虞暥做了一桌豐盛的美味佳肴并告訴虞暥,人一死就一無所有了,所以,隻有活着才能複仇,才能複國。
虞酒卿希望虞暥活着,不管虞暥将來受到什麼樣的挫折和磨難,哪怕是奇恥大辱,也要咬着牙,堅強的活下去。
虞酒卿一句為複國而活的話像一顆種子,種到了虞暥的心裡,也讓他有了活下去的信念,而正是因為這份信念,讓虞暥在遭受牽羊禮和披甲奴給他帶來的各種折磨時,他都能咬牙且頑強的撐過來。
因為他堅信,有朝一日龍得水,定叫江海水倒流
江秋羽見虞暥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懷,他心裡不禁對虞暥頗為欣賞,還生出了敬佩之心。
江秋羽爽快應道:“好,隻要我和我夫人能順利逃出此地,那我就答應幫你送信,而且我答應你,一定會将信送到虞酒卿手中。”
虞暥對着江秋羽行了一禮,“多謝!”
江秋羽也回了一禮,“不客氣!”
營帳外的風雪越來越大,風雪交加,将空無一人的荒山小路覆蓋成一片雪白。
一顆高大挺拔的古樹下,停着一匹棕紅色的馬,馬上還挂有行李。
不遠處,樹木堆砌的幹柴,被火燃燒,升起濃濃的黑煙。
楚熙一人坐在火堆邊,他一邊烤火一邊單手從袖中拿出那支他親手為白清蘭打造的玉簪。
楚熙緊了緊手中玉簪,清蘭,等我,我來接你回家。
楚熙一想到自己離白清蘭又近一步,他不由得嘴角一彎,笑容溢滿整張臉。
楚熙站起身,熄滅了面前的火堆後,才轉身騎着馬兒,一路狂奔離去。
風雪漸漸停歇,空中升起一輪圓月。
營帳内,呼延帆和他的兄弟們把酒言歡,喝的不亦樂乎。
虞暥拿着兩壇酒來到帳内,給呼延帆和他的兄弟們斟酒。
“幹!!!”
呼延帆手下的兄弟舉杯碰杯,他們喝的盡興時,半醉半醒間,竟還玩起了骰子和劃拳等遊戲。
坐在呼延帆身邊的烏譯手拿酒杯氣憤道:“主上,我前幾日去請的戴刺史,他到今日都不來,也實在是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烏譯口中的戴刺史名叫戴德,他是虞朝的益州刺史。
戴德乃是通州人,後雖父遷徙到了邑都生活。
戴德自幼因家貧而好學,對讀書也是異常勤奮刻苦。
戴德的父親戴儒是一介書生,戴德的母親茅琳因嫌戴儒家貧如洗,便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人收拾了行禮,遠走他鄉,離開了戴儒和戴德。
而在戴德十五歲時,其父戴儒因病而逝,無錢葬父的戴德隻能到大街上賣身葬父。
後遇到了甯波,是甯波給了戴儒一大筆錢财,甯波不僅讓戴德回去葬父,還讓他回去好好生活。
自那日後,戴德便開始刻苦讀書,他本想通過讀書改命,考取功名,怎奈三次科舉,三次落榜,心灰意冷之下,戴德隻好回到父親給他留下的一間草屋裡,以種田為生。
直到景元三十年,戴德聽聞甯家滿門被屠的消息後,戴德心裡悲憤填膺,怒不可遏。
甯家戰神都是征戰沙場,守護百姓的英雄,他們忠君為國,愛民如子,這麼好的人,朝廷為什麼要将甯家滿門抄斬,這不公平!
戴德怒歸怒氣歸氣,但他卻不敢與朝廷正面硬碰硬,因為他明白,民鬥不過官。
于是,他隻能隐忍,隻能在遇到知己時,就指桑罵槐,明嘲暗諷幾句他對朝廷的不滿。
直到鳳澤元年,他在聽到甯梓辰為甯家複仇後登基為帝的消息,他隻覺大快人心。
鳳澤元年冬,甯梓辰第一次舉辦科考,為朝廷招攬人才。
此次科考,戴德也在其中,而這次科考,戴德一舉奪魁,考中了狀元。
可在甯梓辰面見戴德時,戴德卻向甯梓辰主動提出,想去益州做刺史,造福益州百姓。
甯梓辰念他有一顆愛民如子的心,便批準了他。
戴德剛開始來益州時,确實是愛民恤物,視民如子,可随着日子漸長,戴德對百姓的大小事務一律不管,若是遇到性質惡劣的命案之類的,就随便找個犯了重罪的囚犯頂罪,然後草草結案。
戴德最瞧不起的就是為虞朝守邊境的披甲奴,在他眼中,蠻人罪大惡極,沒資格與漢人平起平坐。
但令戴德最瞧不起的官員就是岑钊,景元四十年,他是第一個向甯梓辰俯首稱臣的人,這樣的人沒骨氣,軟骨頭,活着應遭人唾罵,死了應遺臭萬年。
戴德瞧不起岑钊所以也連帶着瞧不起他的兒子岑靖,他遲遲不來見岑靖的原因,其一就是想在披甲奴面前擺架子,其二他是真的不想見岑靖,以免污了自己的眼。
呼延帆是個能屈能伸之人,他舉起酒杯一邊喝酒一邊應道:“不來就算了,這兩人穿着貴氣,談吐不俗,或許他們真的是從邑都而來的貴人,某位大官的子女,益州貧窮,養不起閑人,明日将他們放了,讓他們走。”
烏譯面色一驚,“将他們放了?那我們這幾日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那豈不是白招待了?”
呼延帆耐心安慰道:“你就當日行一善好了……額……”
呼延帆說着忽然打了一個飽嗝,滿嘴的酒味在空中四散開來,空氣中全是酒臭味。
呼延帆忽然間隻覺頭暈腦脹,全身乏力,不一會就暈倒在獸皮所鋪的桌子上。
緊接着,他手下喝過酒的弟兄接二連三的倒下,四仰八叉的睡在用獸皮鋪好的地上。
營帳裡燭火昏黃,火燭跳動,營帳外狂風肆虐,天寒地凍。
夜半子時三刻,營帳裡喝酒的披甲奴全部都被虞暥帶去的酒水給藥倒,一時三刻清醒不了,而營帳外的披甲奴也都回房昏昏欲睡,從營帳内傳來的呼噜聲,震耳欲聾。
某個營帳的厚氈被掀開,将包袱背在肩上的江秋羽牽着謝姝的手,在虞暥的帶領下,輕手輕腳的走出了營帳,來到了偏僻的小路上。
小路烏漆麻黑,空無一人。
虞暥好心提醒道:“你們順着這條路往前走,就能到達益州城内。”
江秋羽聞言,他和謝姝都向虞暥深深的行了一禮,“多謝!”
虞暥也回了一禮。
江秋羽站直身子,他從袖中拿出火折子吹燃後,才帶着謝姝轉身離去。
虞暥目送他們的背影與夜色相融後,才轉身順着來時小路回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