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皮膚好像在水裡泡了千百年,猩紅的眼睛活似墳墓的鬼火。
猙獰的下半張臉,血紅的大嘴張開,擠出一層又一層牙齒。
她整個身體倒挂懸梁,臉龐近在咫尺,濕冷的頭發就垂在沈丈三臉上。
我勒個大槽!
沈丈三吓得要喊,慘叫剛開一個頭,突然想起來不能驚了屍體,登時卡在喉嚨。
彈指的刹那,胸腔擴張的極緻,就要吐出“啊”字。
胸腔猛地收縮,排出所有的空氣,喉嚨窒息幹涸,由此變形扭曲為短小的音節——
“呃。”
“吵什麼吵?尿褲子不成?”
南鎮撫使一向淺眠,頓時醒了,睜眼看去,不看還好,一看膀胱縮緊,尿意直沖天靈蓋。
“呃。”
尖叫聲啞火。
這是人類驚恐到猝死的唯一音節。
沈丈三不敢轉頭,斜過眼珠,最大程度活動嘴唇,生怕對方看不到唇語。
【救我!】
南鎮撫使沉眉,用凝重的眼神安撫他,唇語道,【南無阿彌陀佛,不要慌,捱到天亮就好。】
不再看沈丈三,翻身轉過去,面對灰叔。
該死的稅金小偷!
沈丈三心裡怒罵,卻不敢出聲。
這時,濕冷的黑發慢慢滑過臉龐,發梢遠離。僵屍慢慢升高,離他而去。
話說那邊,南鎮撫使突然脖子癢癢的,一束黑發垂了下來。
心裡冒出不妙的預感,不會吧。
擡眼一看,和猩紅眼珠撞個正着。
“呃。”
僵屍就在上面,慘白的面容俯下來,血盆大口正對腦袋,口水一坨坨澆下來。
南鎮撫使扭頭看向沈丈三,嘴巴皮子動得轉起來。
【救我!救我!救我!】
沈丈三微笑,【南無阿彌陀佛。】
南鎮撫使咬牙,【好小子!】
沈丈三,【捱到天亮就好。】
南鎮撫使使盡渾身解數屏息靜氣,從屍山血海趟過來的好運終是庇佑于他。
旁邊的灰叔忽然念叨媽祖的夢話,把僵屍的注意引了過去。
僵屍緩緩飄下,蒼白的臉快貼上灰叔的腦袋。
獠牙畢露,又長又紅的舌頭伸出來,一下下舔灰叔的臉。
沈丈三和南鎮撫使看呆了,心裡祈禱灰叔千萬不要醒,捱到天亮就好。
“冬天哪來的蚊子?”
灰叔動了動,翻過身體。
舌頭緊跟而去,舔得更重。
“煩不煩!”
灰叔忽然皺緊眉頭,撓撓臉頰。
也不知僵屍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舔得愈快愈重。
“老子拍死你!”
灰叔怒罵出聲,猛然擡起手臂。
沈丈三和南鎮撫使驚恐萬狀,眼睜睜看着那巴掌氣勢洶洶揮了過去。
啪。
一聲清亮的巴掌聲。
頃刻之間,院落靜了,連十裡外的烏鴉聲都清晰可聞。
紅通通的巴掌印,仿佛烙在臉上一般,僵屍的面容變得極度扭曲,好似發怒般周身冒出騰騰黑氣。
“啊——”
沈丈三和南鎮撫使登時跳了起來,退到牆角。
其他人驚醒,一看灰叔和屍體,尖叫着退到最遠處。
灰叔也醒了,看到衆人的眼神,感受後方的冷氣,以及後背一下下被舔舐的感覺。
沒回頭,也明白了。
他咽了咽口水,顫聲道,“就在我後面,是不是?”
衆人點頭如搗蒜。
灰叔望向白蒼蒼,求救道,“小天師,你不是會捉鬼?多少錢,我都給!”
白蒼蒼直搖頭,“我愛錢,更愛命。你身後那玩意兒可不是鬼,沒人性的!”
比起滿地都是的鬼魂,僵屍可怕得多,見人就咬。
灰叔又看向南鎮撫使,“青天大老爺,救救小人!”
南鎮撫使用手肘錘了錘旁邊的千戶,“射一箭過去,對準腦袋。”
錦衣衛抗不住南鎮撫使的命令,射出一箭。
隻聽得咻一聲,濕冷的黑發一甩,利箭化作粉末。
衆人吓得瞪大眼睛,從未遇過如此強敵。
南鎮撫使蹙眉,忽然發現問題所在。
“今日運來的屍體有長這樣的?衣裳怎麼和咱穿的不一樣?”
沈丈三面容扭曲。
“漢服!她是避夫人!”
南鎮撫使扳數手指頭,指甲蓋都在抖。
“西漢距今多少年?鄙人怎麼算不出來?”
沈丈三快炸了,“一千六百年!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灰叔伸手,“大人救我!您不是要打破封建迷信!”
南鎮撫使道,“怎麼打?”
灰叔急道,“快拔出您的無敵大寶劍!”
南鎮撫使拔出繡春刀,看了看,咬緊牙關,心一橫,扔了出去。
“送你了,自己來。”
灰叔動都不敢動,“大人?”
南鎮撫使擠出笑容,“金絲楠木和檀香木,你鐘意哪個?”
“我還沒死,您就準備棺材了?”
“你半隻腳都進去了!”
避夫人扒開灰叔的衣襟,一手抓住腦袋,一手按住肩膀,舌頭舔來舔去,似乎尋找下口的地方。
南鎮撫使道,“僵屍咬人需要時間,趁着英雄給咱争取的時間,一齊沖出去。”
衆人齊點頭。
灰叔道,“啥争取?我沒同意!”
避夫人似乎找準地方,收回舌頭,俯下臉龐,露出數排尖利的牙齒,咬了下去。
“就是現在!沖哇——”
衆人蜂擁而出,南鎮撫使擠在最前方,頭也沒回。
“放心去吧,大明記得你的犧牲!”
灰叔無力伸手,就見緊緊關上的木門。
衆人逃離後房,進入後院,就見滿院的棺材蓋兒幾乎都開了。
慘白的月輝投下,照亮一張張白裡泛青的臉龐,脖頸都是同樣的咬痕。
随着一聲慘厲的鴉鳴,棺材的屍體同時坐起身體,睜大眼睛,灰白的眼珠子對準衆人。
“僵屍轉化需要時間,咱們可以趁機逃出去。”
南鎮撫使安慰衆人,接着從胸腔深處爆出一聲怒吼。
“放哨的人呢?死哪兒去了!被僵屍偷家了都不知道!”
四下沒動靜。
南鎮撫使喊得更大,在寂靜的深夜越傳越遠。
“出來!俸祿不要了?”
哒、哒、哒......
宅子四方響起極有規律的腳步聲,正好是錦衣衛站崗的哨位。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重。
南鎮撫使扭頭吩咐千戶,“記下他們的名字,扣三月俸祿。”
千戶聽着這聲兒,心裡打鼓,“大人,您不覺得這腳步聲不對勁?”而且,怎麼沒人回話?
哒、哒、哒。
腳步聲頓在門外。
下一刻,四周的木門轟然踢開,十個臉色青白的錦衣衛僵直地擡起雙臂,同手同腳蹦了進來,猩紅的眼睛盯住衆人。
好家夥,放哨的也變成僵屍了!
南鎮撫使硬着頭皮罵了一聲,“别以為變成僵屍就能不扣俸祿!”
僵屍們撲了過來。
衆人再次手慌腳忙逃離宅子。
幸好這批錦衣衛轉化不久,隻能緩慢蹦跳。
白蒼蒼趴在鳴哥肩頭,瞅眼共同逃離的錦衣衛,“這就是傳說中的錦衣衛?”
沈丈三趴在另一邊肩膀,“小點聲,給他留點面子。”
南鎮撫使企圖挽回尊嚴,咳了咳。
“不要慌,鄙人在外面設下一百個錦衣衛,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布下天羅地網,足以保護我們。”
話音剛落,周圍響起規律的腳步聲。
哒、哒、哒......
從四面八方湧潮湧而來,如同萬馬奔騰般地面都在震動。
一個個身影同手同腳蹦了過來,摩肩擦踵。
一雙雙猩紅嗜血的眼睛在夜裡亮得吓人。
所有人滿臉驚駭,用譴責的眼光看向南鎮撫使。
一百個?還是精英中的精英!
與此同時,前院還有一具封閉的棺材。
江覆水躺在裡邊兒,聽着外面吵嚷的動靜,告誡自己這是錦衣衛的手段,目的是引蛇出洞。
他才不吃這套!
過了好一會兒,哄鬧的人聲沒了,隻剩哒哒的腳步聲,緊跟過來,好似就在棺材外面。
這是做什麼?
他忍耐許久,終于忍不住了。
從棺材側面挖出小洞,偷窺外面的情形,不看還好,一看頭皮都炸了。
人頭攢動,陰氣沉沉。
青黑的臉龐,一眼望不到頭。
從精氣上來看,這兒貌似就剩他一個有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