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了眼睛，身處這片湖隻會更為兇險，她在如剜目般的刺痛下，逼自己再次睜開了雙眼。

水和瘴都沒了，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舜華動彈不得卻恍若身臨其境，四周煙霧缭繞，如同仙境，有一群長了狼耳的人圍着一張紗床，整個房間四處都是斑斓的琳琅，貴氣十足。

又是夢。

這是她自從蠱司出來後的第幾個幻夢了。

隻見中間一個現在坐在軟塌上少年，華服珠飾，頭頂有着一雙白絨狼耳，臉上帶着漂亮晶瑩的紅紋，狼狽，卻看起來跟個花孔雀似的，他哼了一聲，撇起嘴來：“我才不要和這小道姑有契約，我可是狼少主，來人，殺了她給孤把契約解了。”

少年的對面站着的是一個穿着白衣道袍，背着一把和身量不符的長劍的小姑娘，她長得清秀，看起來不過隻有八九歲，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面無表情，明明看起來十分稚氣的臉上卻有着大人的成熟。

一旁站着個面容冷峻的年輕男人：“給你臉了，在離夜仙長面前你在孤什麼孤？”

男人呵斥他：“謝淮，不可這般言語。”

叫謝淮的少年整個人像炸毛的小獸般，委屈怒吼道：“可是父王，我可是狼族的少主，怎麼能給一個乳臭未幹的毛丫頭當仆從！”

男人看上去便是這裡的首領，他直搖頭：“就知道你是少主！那你知道這位是誰嗎？這可是離夜仙長，日後咱們古狼族在人家眼裡算哪根蔥？這是天地大道選的上神大人！”

“那又怎樣！我不給她當仆從！來人，給本少主殺了她！”少年紅着眼哭鬧起來，和面前沉靜的小姑娘對比，更顯得他無理取鬧一般。

周圍的人面面相觑，舜華卻能聽到他們的心聲。

“這位小姑娘遲早都會得道，到時候自家少主也跟着位列仙位。”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給未來的上神大人做仆從那可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男人瞪着眼地看着自己撒潑打滾的兒子，當着外人的面，又不好揍他：“契約在心髒已然定下了，古狼族契約一成，那離夜上仙便和狼族有了羁絆，除非契約一方有約定之人死去，别無他法，要麼你把這條命還給上仙，也就解了。”

“狼族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二個和人類有契約的，族中也沒有人會其他解法。”

謝淮不依不饒：“我可不管她是上仙下仙，契約是你們給我定的，也沒經過我的同意，不作數。”

本來契約是需要雙方訂下的，但是謝淮入了禁地，被傷到魂魄要死了，這次的契約還是全族上下祈願而來。

“你......”契約似是的确未經他這個當事人同意，狼族看中自由，到底也是為他添了一道束縛。

男人聲音軟了些：“和離夜小友定下契約，多少人求不來的造化，你以為人家樂意收你這個啥也不會的小狼崽子當仆從，你能幫人家做什麼？”

少年嘴巴一癟，看似又要哭鬧起來了，叫離夜的小姑娘漠然道：“無妨，就算有這契約，我也不會召你使喚。”

謝淮白了她一眼：“嘁，你們人類慣會騙人，沒有一個可信的。”

卻見離夜突然看着他的眼睛，謝淮被她看的有些發怵，把頭轉過。

離夜聲音冷然：“我可以血誓。”

男人連忙上前：“哎喲，小友！這哪能讓您立誓！怎麼使得，我家便宜兒子您随便使……”

‘喚’字還未來得及說出，謝淮也正打算再次發作，哪知離夜二話不說，一道金光閃過：“我離夜在此立誓，永生永世都不會召喚古狼一族謝淮少主，否則将我神形俱滅。”

血誓為這道契約在心髒處附上了一道枷鎖，如蛇一般的印記在她心口一閃而過，誓約成。

這個被稱作仙長，名喚離夜的小姑娘眼神冷淡的不可思議，似已太上忘情般，舜華卻不知為何覺得心中隐隐作痛。

周圍的狼族人張了張嘴，這……

心中皆道：“族中派人死纏爛打，首領亦是一步一叩首，跪石階前去相求，仙長才破例出世來救下了自家少主殿下，結果少主醒過來就鬧着要殺了人家，還逼得人家立下如此重誓，像什麼話！”

“等人家往後登神，自家少主直接跟着雞犬升天了，那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這以後在這位上神和世人面前古狼族要怎麼擡得起頭。”

男人一巴掌就拍到了自己兒子的頭上：“你這逆子！仙長好心好意救了你，不然你那神志都沒有了的殘魂連去閻王殿那兒報道都不成。”

謝淮也沒想過她會立這麼猛的誓言，自家父親這一掌拍下來極重，他沒知沒覺般呆呆地看着離夜：“你……”

離夜對一旁管事的道：“既然他醒了，按照約定，帶我去狼神樹吧。”

管事的趕緊上前領她：“仙長大人，請。”

大殿就隻剩下呆在原地的謝淮和不停數落着他的父親。

自從後那位叫離夜的小姑娘日日在一顆古老的參天大樹下定身修行，那個少主謝淮天天去偷看她。

有天他帶着一個仆從跟着他去。

謝淮遠遠看着她閉眼，盤腿坐在自家的狼樹前，行雲流水地拿走一些自家神樹從古至今積攢靈氣，臉上有些發酸，不由道：“她怎麼嚴肅的跟小老太太似的。”

仆從在一旁小聲道：“離夜仙長肩負蒼生，自是心智也早熟一些。”

謝淮撅着嘴又說了些什麼，可畫面如同雨落後湖中在起的漣漪般暈開，在一片混沌之中又變了。

離夜要走的時候，古狼一族的人都來送她。

謝淮上前将緊緊握住的手攤開，手心中躺着一顆夜明珠，色澤如夢似幻，一看就不是凡品：“喏，這個。是答謝你救我的謝禮，本少主可不會欠人情。”

下面一個白胡子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點了點頭，對謝淮這個做法十分滿意，這小少主還算懂點事。

離夜婉拒：“不必了，我拿了你族神樹的靈氣，我們互不相欠。”

“就此别過。”她轉頭就要離去。

“你知道這東西多珍貴嗎？”謝淮不依不饒，這是極之海的明珠，隻當她年紀比自己還小，不明白這東西多貴重。

縱使這夜明珠絢麗奪目，當屬世間不可多得的珍品，于離夜不過是凡物，亦是身外之物，無用之物。

“看你都素成啥樣了，連我宮裡的小侍女都不如，小姑娘身邊得有點好看的東西才行。”謝淮硬塞她到手上，轉身就跑了。

他跑遠後離夜便将夜明珠給了謝淮的貼身仆從，退還與他。

在仆從将夜明珠交還于謝淮手上後，隻見謝淮低垂着頭，手中的夜明珠漸漸化作了赤血之色。

少年的歎息聲再次響起：“千年已去，我依舊能認出是你。”

一切再次回歸于死寂般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