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出口,那凡力所能及之事,便在所不辭。”說罷,舜華停頓了片刻,腦海中忽地浮現出了一張臉來,那張臉在菩提花樹下帶着春水般的淺笑,下意識的在這個人情上加了一個條件,“但不能傷及我的同伴。”
柳芩元看着眼前那雙在昏暗的火光下中依舊幹淨,澄澈的眼睛,忽而輕歎:“那日你與你的同伴看起來并不算相熟,沒想到不過一月,你的同伴在你心裡的地位高于自己的生命了嗎?自己涉險也不願傷及他。”
他說的是傅舟桓,因為舜華此前去廟中帶的便傅舟桓和屈竹,這句話讓她的身形微微有些僵硬,心裡徒然升起了一道恐慌,其實她這樣的人若有了軟肋才是最可怕的,有了軟肋便是有了把柄,那是除了聖蠱以外另一個可以桎梏她的東西。
可傅舟桓是她的軟肋嗎?這一路上她總是擔憂着他的安危,相處下來好像是有了那麼一點。
思及此,她心中忽而猛地一跳,垂下了眸子:“這一路上我的同伴幫我良多,我亦欠下了他的人情,所以這我兩份的人情。”
又道:“你要趟一趟渾水,我可以盡力助你一試,但僅僅是盡力,并不會将自己的性命拿來還這道人情,可你要在這兒争什麼東西?也是權?”
“暫且還不知,要看這場争端會如何發展了,但從白雲寨之事看來,姑娘其實算是個重諾之人,隻不過是身在其位,無可奈何,這個人情我應下了,在下就随姑娘走一遭吧。”柳芩元招呼起巨蛇,“阿渡,走了。”
就此說定,舜華手掌托起一道靈光照亮着前路,柳芩元一起默不做聲地跟在她身後,前行之人瘦削的肩膀上背上兩把長劍,看似冷靜又老成,實則也是個不過二八的少女。
一人一鬼帶着巨蛇,随着蠱線的所在的方向,朝這片黑林深處而行,一隻紅蝶落在肩上,舜華沉着一張臉,思緒飄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這裡離酆都城有多遠,傅舟桓有沒有和沉蝓他們二人在一塊兒,那棟詭異的高樓怎麼樣了。
路上再沒遇到其他的鬼,隻偶有渡鴉淩空而飛,穿梭于這層層相疊的死木之間。
不一會兒,重重死木之影之中,隐隐能看道前面些許忽明忽現的赤色微光,舜華駐足而停,向柳芩元問詢:“前面是什麼?這一路甚至沒見到什麼鬼,不會是什麼古怪之地吧?”
“姑娘,這裡比菩薩廟還荒涼,它們來這兒作甚?”柳芩元道,“前面不過是棵紅樹而已。”
“紅樹?”舜華一怔,托着靈光快走幾步,穿過那些死木。
一道明光乍現,她用手遮了遮眼,待适應了這道光線睜眼後,一棵開滿的曼珠沙華的樹映入眼簾,樹枝上挂着一盞盞不滅的長明燈,照亮了這裡的一切,樹坐落在一方空地之上,周圍圍繞着一片清澈的水源,幾隻渡鴉在穿行于樹間長鳴。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死亡之花,但她從前所見曼珠沙華皆生長于地。
在這片荒林中總算是見到了一棵看似有生命的樹,舜華問:“剛才你說老城主在酆都奇迹般種下了一片綠,便是此樹嗎?”
“不是,這是其他鬼種在這兒的。”兜兜轉轉她還是來了這兒,柳芩元微笑着看着那片火紅,臉上的眷念同那日在佛陀寺榻上夜夢之時,舜華在噩夢中所見的傅舟桓如出一轍,透過那顆花樹似乎在懷念着什麼人,“千年前,有一鬼來此,無罪孽而有無上的功德,卻守在在了酆都城外的奈何橋邊執意不肯離去,等待着什麼人,打傷鬼差無數,後來先城主與閻王前去捉拿,整整耗了五十年無果,竟是拿此鬼一點法子也沒有。”
柳芩元說着往事,臉上的苦澀不禁溢出眼角:“後來不知怎麼,那隻鬼竟與城主成為了好友,來此種下的曼珠沙華竟長成了樹,讓那生生世世無法相見的花與葉得以同時出現。”
他此前說卻邪在城主府,現在又說此鬼有着無上功德,舜華便想到了離夜,時間也對得上,也許酆都城主和應長生一樣也是離夜的故人,她贈予了城主卻邪,或是想帶着卻邪轉世:“先城主的朋友是個女子嗎?”
“不知道,它身着黑衣,披着鬥篷以帽遮面,修為之高,在打鬥中整個酆都沒有一隻鬼能扯下它的鬥篷,除了先城主外沒人見過其真容,連窈娘的銅鏡也照不出它的過去。”柳芩元低歎道,“但它從未對這裡的任何一鬼下了死手。”
就算再厲害的修士,化鬼後實力也要折個六成,一介新鬼竟能以一己之力掃平整個酆都。
長明燈下,滿樹的曼珠沙華愈發紅豔,燈影在湖水中粼粼,在這片蕭瑟的死林之中,此處倒顯得格外绮麗,舜華道:“聽起來你在酆都呆了很多年。”
阿渡纏繞在一棵死木之上,趴在枝頭,吐着信子靜靜的看着他們,柳芩元沙啞的聲音中有些無奈,也有些酸楚:“是啊,千年了,被困在這荒涼之地,無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