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待我自蓬萊幻境出來,我做東請你來應都原逛一圈,聽聽茶樓裡的說書,不知杜家主可否賞臉?”
瞧季向庭神情認真,杜驚鴉馄饨咬了半隻便停在原地洗耳恭聽,沉默良久不見後話,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對方。
他翻來覆去默念多遍,也品不出有何深意。
“這便是天大的要事?我以為你此番尋我,是以此為借口逃離虎口。”
季向庭桃花眸一轉,借着話頭順勢露出幾分欲說還休的深情來:“我得家主青眼,自是要與他同生共死的。”
杜驚鴉被這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抖了抖肩:“你可莫诓我,那木頭真能哄你一宿?”
季向庭彎眸一笑,不置可否:“許是這些天越瞧越覺得這副皮囊天上有地上無,甘願做個風流鬼呢?”
五髒廟暖,便要殊途而去,季向庭也不多話,往杜驚鴉懷中抛了枚物什,便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見人離開,幾位杜家子弟終于自街角重新聚于杜驚鴉身後,顯然是候得有些心浮氣躁。
“真是使得一手左右逢源的好功夫,也就家主心善,才讓他搭上了話。”
接二連三地出言不遜,即便是杜驚鴉也不由冷了神色,回首看一眼那莽撞子弟:“問道不拘過往,許久未抄杜家家訓,看來是忘幹淨了。”
最是寬和的人動起怒來才叫人招架不住,說話的弟子頓時苦了神色,卻也無法辯駁,有些慚愧地低下頭來,不再言語。
杜驚鴉攤開手心,裡頭赫然躺着用草葉折成的蟋蟀,瞧着威風得很,叫人忍俊不禁。
他瞧了瞧,忍不住會心一笑。
這般率性灑脫之人,絕不會甘做給主人解乏的鳥。
若能相交,怕是比那虛無缥缈的寒洲劍有趣得多。
杜驚鴉立于熙攘街中,遙望随着樓船遠去而逐漸模糊的應家家徽。
以杜家主的身份,要帶走一名男寵,不算難事。
可杜驚鴉到底沒有開口,季向庭尋來時也隻是一問,便再無後話。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以季向庭的分量,如今還不足以讓杜驚鴉不顧自己尚未坐穩的家主之位,與應寄枝搶人。
杜驚鴉搖了搖頭,不知滋味地歎了口氣,終是離去。
但願一月後,季向庭能如約為他解惑。
昨日奇襲未成,所有魑魅魍魉便重新潛入深潭之中,此後皆是風平浪靜,不過一日便抵達蓬萊。
應家子弟自船上走下,入目便是春和景明,落英缤紛之象,叫人心曠神怡,全然不似傳聞中十死無生的兇惡模樣。
樓船雖大,時間久了也不免逼仄之感,眼下春風拂面,讓胸中濁氣也為之一散,多數弟子到底年紀尚輕,忍不住松懈下來同旁人閑聊幾句。
“不是說其餘三家亦收了消息,為何不見唐家與雲家?”
“應家樓船能日行千裡,這兩家自然望塵莫及,如今許是還在江流之上受苦呢!”
季向庭與應寄枝綴在末尾立于木梯之上,兩人瞧見那随風飄散的花瓣,齊齊眯了眼眸。
蓬萊島與世隔絕,世間對它的記載更是寥寥,人人皆知島中幻陣奇詭,卻不知在幻陣之前的步步機關,便足以讓多數人命喪當場。
前世他與應寄枝能找到通向幻陣的路,三分靠的是運道,剩下七分皆拿人命生生填出來的。
思及此處,季向庭不由無聲諷笑一下。
前世應長闌也當真手段了得,被人暗算閉關,還能借此機會順水推舟,以親兒子作餌,兵不血刃便清除了一批心懷鬼胎的應家子弟。
季向庭擡眸将思緒隐下,似是新奇地四處張望,忽然指着一處開口:“家主,那桃樹下是什麼?”
聲量不小,衆人紛紛尋迹望去,才見不遠處亭亭如蓋的桃樹底下堆積着層疊花瓣,日光自樹葉間投下,隐約有流光閃過。
弟子們皆被眼前美景所攝,舟車勞頓下心神懈怠,直至此刻才驚覺眼前異狀,後知後覺起其中兇險來。
其中幾人對視一眼,握緊劍小心翼翼地靠前,握緊長劍将花瓣挑落,掩蓋其下的東西才終于重見天日。
那竟是一具瑩瑩發亮的白骨!
着顯然是位修士的屍骨,弟子們被駭得驚呼連連,連忙往後疾退幾步,拔劍感知着周遭靈力波動,卻一無所獲。
這叫他們連戒備都無從做起,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沒有靈力,如何能讓修道之人死于非命?”
島上徐徐春風不知何時猛烈起來,漫天飛舞的花瓣朝不知所措的人群湧去,夜哭頓覺不妙,本能抽劍擋在應寄枝面前,靈力一催生生将花瓣攔在身前。
“花瓣有問題!”
一聲低喝響起,卻為時已晚,柔軟花瓣眨眼便化作索命的利刃,那些修為稍遜避無可避,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周身被紮出無數窟窿,慘叫着往下倒。
蓬萊島上頓時亂了起來,刀劍之聲與哀嚎混做一團,片片桃花浸滿應家子弟的血,沉沉落于地上撒出點點血珠。
應寄枝卻隻是冷眼旁觀,看不出一分一毫的不忍,更妄談出手相助。
季向庭抓緊應寄枝長袖之下的手指,面色蒼白地大半身子藏在他身後,聲音發顫:“家主,若當真……不必管我!”
嘴上說得大義淩然,拿應寄枝作擋箭牌的動作卻毫不含糊。
人群之中亦有人高喊道:“家主!此地危險,先行回撤!”
奪命花刃紛亂,雖無靈力灌注,卻太過輕盈,随風飄舞叫人防不勝防,即便是夜哭,要護着兩人也着實耗神,他于喘息中回首一望,面色愈發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