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父親說完之後,我猜測小晨可能是吳家失蹤的嫡女,第一次見面穿的衣服的面料、她會簪花小楷,還有那大家閨秀的氣質,軟軟香香的卻亦有堅韌不懼的底色。全城都在找她,若不是離得遠,可能已經被找到了或者說被村裡人上報上去了。她的名字我還未同家人講,隻是說叫她小晨就好。蹑手蹑腳地回到房,發現小晨已經睡下了,盯着她圓圓的後腦勺和小巧軟軟的耳朵,聞着她身上清香的肥皂味,今夜一夜未眠。
但接下來的一個月裡,隻要她不提要回家,我便也不提。她記得自己的名字,想來不是失憶,可能是一路上遇到了可怕的事情才沒有想立即回家。想着如果在這期間能盡我所能陪伴她,讓她不那麼害怕,就足夠了。漸漸地,淡忘了她要回家的事情。
而她和我用文字交流外加手勢已然很是順暢。但是外出就不方便了。考慮到筆墨紙硯外出不便攜帶,于是用拙笨的雙手偷偷刻了一個用可展開的木盒代替,之前看舅舅刻過類似的東西,隻是有些不太熟練,便找舅舅幫忙修,不然很難配得上她,舅舅調侃說,就沒見你這麼精緻過哈,但巧婦難為無,哦不是,少米之炊,也隻能修得磕磕巴巴,說要不。木盒裡面裝了一根用來書寫的木棍和一根可使沙子平鋪回來的小木闆,展開可在上面寫她想說的話。木盒上面刻着簪花小楷“木筆盒”,右下角刻着“晨”字。
她小心翼翼接過,先用手寫下“韻” ,接着用木棍寫下“首獲贈此獨禮,為吾最愛”。我想大概是顧着我的面子,喜歡就好。做得不好還能獲得如此肯定,還能有這種誠心的偏愛和肯定,是個人都會飄忽的。這種時候大概最讓人感到幸福吧,所做的事情得到真誠的肯定。便在後面接上“甚好”。
期間,我們互相臨摹對方的帖子,她的細膩,我的磅礴收斂,有那麼一點不一樣,卻也是殊途同歸。一開始那墨水常常蘸到手臂上,後來發現了就從手臂上扣一點抹到對方的嘴角處,搞笑極了,從室内追到室外,有時候搞得母親看我倆哭笑不得,因為從小我的身邊好像很少有這個氛圍,跟很多一起嬉戲的女孩子們格格不入。
我們一同看《山海經》,看志怪小說,她大部分的時候讓我講給她聽,有時候盯着我不眨眼,不知是故事太過吸引人還是我的聲音太好聽。打斷她之後,她總是像是秘密被發現了一樣,不好意思。而她也是很有分享欲的,隻是文字太慢,手勢難表,便在紙上或者沙灘上或者木筆盒上畫出她想說的故事,栩栩如生。
我們一同出海,跟大部隊出海不一樣的是,我們用魚竿釣他們則下網或者用“拖釣”和“滾鈎釣”。每每跟她出門,釣到的魚甚是可觀,比之前我見過的魚竿釣法都要豐富。行進過程中她坐在船頭,或迎着太陽背對着我,或背着太陽面對着我,我劃着小舟,船很小,一點都不吃力,船槳深吻着海水,慢慢地,融入了海天一色。陽光散在波瀾起伏的海面,清新又波光閃閃。
她的手,非常地光滑和白嫩,所以為了讓她保持住這般美麗的手,她隻需要握着纏着布的海釣竿,其餘交給我,出乎意料的,收獲頗豐,每次都有釣到我之前不曾釣到的魚-比如棘頭梅童魚,每次離開水面時,都發出咕咕的聲音,她每次都會放它走,她覺得聲音像是在唱歌,像是在求饒,誰又能拒絕呢?每一次她好像都在認真傾聽它的歌聲,而後溫柔地把它們放回海裡,它們不斷地在躍出水面,紮進水裡,雀躍的不得了。
“你不問為什麼?”她在我準備的沙盤上面,比比劃劃。
“自然是不用問的,也許是你覺得她的聲音凄涼悲憫,一時心軟;也許是你同此類魚有過什麼淵源,隻要是你想,做就是了,理由無非就是你想這麼做了。很多時候,人的溝通最大的問題就是總是開始到結束都是我以為我覺得,而非你覺得你認為就好”。
或許身處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來這世界上,需以物為食,我們做不到對每個活生生的生命心存憐憫,行存憐憫,但就那麼一次,放下屠刀,也許能積累功德,立地成佛,雖說更多的是自我感動,也足夠了,人來一生,總要有一刻得順從自己内心深處的想法吧,如果幸運的話,能遇到此刻懂自己的人,那就更是幸運之至。
她,露出了她的小酒窩,和彎彎的眼睛,和着陽光醉人得很。回到家,身上海的味道鹹人得很。
有一天,于風平浪靜時在細沙的淺灘處教她學遊泳,學之速也,幾乎與生俱來的天賦,似乎她的骨骼肌膚和海水融為了一體,呼吸換氣絲滑的不得了,就像是魔鬼魚一樣,像是小小的魔鬼魚兒,特别是笑起來時候的更像了。原先她說如果她能夠一次遊到距百尺1米處,就要我答應她一個條件,她那堅定清澈的眼神,太讓人難以拒絕了。便應了下來。此刻,我知道上當了,我都懷疑她原先就會,莫不是龍宮客2?莫不是《洛神賦》裡的宓妃3.?
她嘚瑟地瞄了我一眼,然後在岸上沙灘上寫下,“記得想起我”,卻有些許淡淡的憂傷。
“記得想起我?”
“嗯好,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想起你,可好,拉鈎蓋印,一百年,哦不,一千年都不許變”。我以為是說以後分開後記得想起她,但是感覺她的期待遠不止于此。
拉鈎鈎,我的棕色小手指勾上了她白皙的小手指,我的鬥印上了她的鬥,正方形手掌握住了長方形的柔和的手掌,許下了我們的第一個諾言。于自建屏風處換了一身幹衣服,披着披風,背着霞光,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