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光追憶不去。如今他兼修醫術與劍術,俱有小成,仍不能明白,師叔傾盡一切所追求的強大是什麼東西。
“還閉什麼關?一起走吧!我倒要去看看阮柒作的什麼妖!”李刻霜風風火火拽住他胳膊往外走,“待會兒禦劍抓緊我。哦,忘了,你現在可不是那個劍都沒開刃的廢物修士,可以自己禦劍了。”
白術當年随師叔行醫,被保護周全。身上配着一柄華美不凡的寶劍,卻沒開刃,被李刻霜嘲諷為新式手飾。
現在他将劍朝空中一抛,翻身上劍的姿勢行雲流水。
李刻霜身馭克己劍,與他并肩齊驅:“看樣子你精進神速,有空我們來切磋一番。”
*
李無疏回到無心苑,做回了李半初。
他發現自己趴在桌上睡着。阮柒雖然給蓋了條毯子,但卻沒把他挪到床上,這一覺睡得腰酸背痛。
早起出門,日頭還沒出來。他上阮柒門前朗誦《南華經》,直到把阮柒念出了門。
“這麼早?”
阮柒看上去有點憔悴,鬼知道他昨晚幹什麼去了。
“師尊,别睡了,我早上起卦一算,今日将有訪客。”
“起卦?”
“師尊您還未教我,我照着《易經》自學的。師尊,你沒睡好麼?”
阮柒臉上不太自然。
事實上,在李半初不知道的地方,他已經對“師尊文學”有了深刻了解。聽李半初滿嘴師尊長師尊短的,不由想起一些身懷天靈根或有血海深仇的徒弟。
“半初,換個稱呼。”
李半初渾無察覺,沒頭沒腦道:“我喊李無疏師父,那不然,喊你師娘?”
“還是師尊罷。”
阮柒回房收拾屋子。
李半初得了便宜又賣乖,追着他一口一個“師尊”。
“師尊,您昨晚沒睡好嗎?師尊,今日要不要給你念賬目?你怎麼不說話了,師尊?我來幫師尊收拾吧。”
“……”
李半初哪能坐看他一個瞎子忙活,事事都要幫把手。相比行動不便的阮柒,他手腳要利索許多。
他心想,阮柒親力親為伺候他十年,現在要換他來将阮柒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樣對方總不會再把自己當做書中精怪了吧!
阮柒被晾在屋子中間,一時無事可做。
李半初收拾好屋子,裡裡外外擦了一遍,将換下的衣服抱出門去。忙完後,把阮柒按坐在桌邊,端上茶與早點來。
雖知阮柒辟谷,還是想讓他嘗嘗人間煙火氣。
“半初,不必如此麻煩。”他剛說完,嘴裡被塞了一瓣剝好的橘子。
才将那瓣清甜多汁的橘子咽下,李半初又給他斟好了茶,遞到手上。
“半初,”阮柒捏着茶杯,并不飲下,遲疑着道,“你身上是否有血海深仇未報?”
李半初聞言一愣。
雖然過去确實與人有諸多恩怨,例如手段狠辣的陸辭,例如助纣為虐的應惜時,但他的仇家後來都得到應有的下場,仇怨自然煙消雲散。
阮柒為何忽然有此一問?要幫他報仇?
血海深仇的徒弟?
師尊文學?!難道阮柒也有所涉獵??
李半初玩心大起,在阮柒對面坐下,煞有介事道:“師尊,弟子昨晚做了怪夢,現在想來定是有前塵未了。”
“哦?你說來聽聽。”
“我可能是個橘子精,前世被一隻繡眼鳥啄食,那鳥隻逮着我一棵橘樹薅,差點将弟子薅秃了。待我出師,定要報仇雪恨,找到那隻繡眼鳥,将它薅秃!”
阮柒聽完,一言不發。
“師尊,你怎麼不吃了?”李半初指着擺滿一盤的橘子,“我剝了這麼多。”
“……”
這下阮柒連手上的茶杯也放下了,生怕對方又說出什麼自己是茶樹精的話來。
“你悟性高,定能早日出師,報仇雪恨。”
“但昨日師尊布置的任務,讓弟子銷毀那批谶書,弟子試了幾次,都沒成功。要修到何年哪月才能出師?”
“欲速則不達。”阮柒想了想,又道,“你若不能放下,為師可以替你報仇,了斷前塵。”
李半初頗為意外地擡眼看向阮柒。
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阮柒竟嚴肅以待,該說他真誠,還是該說他溫柔大度?
他連忙按住笑意:“能入師尊門下是弟子莫大榮幸。師尊收留之恩,弟子無以為報,今後就讓弟子服侍師尊一切起居——師尊頭發亂了,我來為師尊梳頭。”
不等阮柒拒絕,他已起身去洗手取梳子了。
阮柒一頭烏發長及膝蓋,一半被壓在衣服下,一半順着椅子鋪灑下去。這把長發是從前李無疏最喜把玩的東西。
梳頭是很親昵的事,尤其是李半初手生,不慣做這種事,偶有碰到阮柒的耳朵臉頰。
梳齒從發絲當中錯落穿過,幾乎沒什麼阻滞地滑下。李半初知道自己在做多餘的事,但現在他隻能借着梳頭的借口,與阮柒短暫相觸。
短暫相觸又離開。像他前世,蹉跎于世事波谲,未能與阮柒偷閑半日。
“師尊,”他在阮柒身後輕聲說道,“你若是那隻繡眼鳥,弟子此刻,已經大仇得報了。”
吐息像無事驚擾的秋風,輕輕掃過烏黑發絲。
不知是不是錯覺,此話一出,他好似看到阮柒眼前那條黑绫底下,泛起不可查覺的紅暈。
當日。颍川百草生睡到日上三竿,起床便見陽光投過窗格,在地上灑下一行字來——
“好玩不過師尊。”
颍川百草生直呼有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