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針”應惜時,昔日的道門雙傑之一。
他與李無疏、江卿白、林簡等人曾為赤墟同修,遊學各宗。
當時隻有李無疏對這個不受歡迎處處冷遇的藥宗弟子頗為照顧,後來李無疏被人構陷追殺進退維谷時,他也多次伸出援手。
仁心濟世,光風霁月,是世人對他最多的評價。誰知道後來,這個病恹恹的如玉公子,竟用那雙行醫救人的手握起一把殺人的劍。
李半初眸光一閃:“你手中的劍……”
“此劍無名,是我師叔應惜時的劍。他就是用這把劍,屠戮太微宗全宗。”白術擦着劍身,緩緩道出這句腥風血雨的往事。
李無疏是名動天下的奇才,精通各宗武學。
為嫁禍于他,陸辭籌謀多年,安排應惜時暗中強行修煉各宗武學,更在合适時機,作下此案。
全宗被滅,隻留李無疏一個活口,各宗武學彙集,現場竟隻有一人造殺的痕迹,所有線索指向李無疏。各宗為撇清幹系,縱有疑惑,也隻能作此抉擇。
李無疏百口莫辯,一朝淪為欺師滅祖之徒……
應惜時不是什麼奇才,強練各宗武學,如此無視功法相克之理,對真元損害極大。他身為醫者,竟被咳疾纏身多年。
也有人曾問何不好生修養醫治。他從來隻是搖頭,不知是不能,還是不願。
李半初道:“我方才見你嘗了口湯藥,便知藥方。這嘗藥知味的本事,是應惜時教的麼?”
“是我這些年來自學而得,隻通皮毛,我師叔才是真的嘗藥知味。他少時拜入師門,卻不被師父銜羽君重視,更無人指點,手裡隻得一本殘破不全的《百草經》。便在後堂揀藥鍋裡的藥渣嘗味辨藥,再根據病症推斷對應藥方,久而久之學得這身本事,甚至能辨出其中藥材有幾味幾兩。”
思及舊人舊事,李半初心情難免沉重:“論醫術,當世無人能出其右。”
“阮道長的眼傷,我愛莫能助,憑我師叔之能或可一試,隻可惜……”白術面有愧色,将劍平放在膝頭,“他已葬身懸崖,粉身碎骨。我在崖下遍尋方圓十裡,隻找到這把無名之劍。”
看得出他尚未走出這件事。
“節哀。”
白術“呵”地笑了一聲,其中滿含悲怆:“這都是他罪有應得!”
李半初一時不知如何言語,他隻能說出一些蒼白無力的安慰來。悲痛的分量壓在當事者身上,旁人自是不能體會,又遑論放下。
“縱是以死償還,他也還不清這一身罪孽!李無疏待他情同手足,他如何對得起李無疏?如何對得起太微宗上下?!”
“時過境遷。他也以死作結,李無疏又何必與一個死人計較?”
白術搖頭:“現下李無疏不省人事生死難蔔,誰又能替他做主,原諒了他?”
李半初着急上火。
真想一巴掌呼醒這個自尋困擾晚輩,告訴他本天道都已經不計較了。
不過現在,他才是晚輩。
白術在劍上來回擦拭,那是他的故人師長,是他的業障心魔,是他堪不破又解不脫的前塵舊夢。
劍上無塵,心上有塵。
李半初與他對坐,靜默半晌,突然開口:“白師兄,半初有一事不解。”
他現在是阮柒和李無疏的弟子,與李刻霜同輩,自然與白術同輩。
白術聽他煞有介事,終于從劍上擡起了頭。
“李無疏當年在不凍泉被陸辭算計,脊骨斷裂,筋脈盡碎,按說應當場斃命。你也是後來才趕到現場,如何将他救下?”
白術愣住:“這……”
“莫非白師兄身懷妙手回春之術,仍要藏鋒不露?”
“絕無此事!當時我趕到現場,李無疏确實傷重難持,但仍留有一息,至于原因……”他垂下眼,像是不願面對接下來的話,“是因為有一縷真元守住了他的心脈,那氣息我十分熟悉,是我師叔所留。”
“你願意相信應惜時實際是奸人爪牙,罪大惡極,卻不願相信他心中猶有善念?”
“……”
李半初又趁勢追問道:“你想要說服自己,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好讓自己完完全全恨他怨他,而不願面對自己對他的思念和追慕?”
“你……”
白術蓦然看向眼前這個咄咄逼人的少年,可他偏偏生了一張和李無疏一模一樣的臉,叫他一時沒有立場反駁。
“若無應惜時留着的那一縷真元,李無疏斷不能活到今天。如此一來,你又當對着誰去忏悔?難道自刎于劍下,親自去向李無疏道歉嗎?”
李半初正襟危坐,說得白術兩眼直愣,心緒起伏。
“你又何必用旁人的罪孽困住自己?”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如此開解他。
轉投劍宗,同門欺他嘲他,他從來隻覺自己與應惜時同罪,仿佛自己苟活世間,就是為了替最敬慕親近的師叔贖清罪業。
他受對方多年教養庇護,理當如此。
但劍比針要沉重太多太多,在他感到快要撐持不住時,終于有人來對他醍醐灌頂,告訴他本不必強迫自己承擔這一切。
“不必壓抑自己。”李半初聲音軟下來,溫柔地握住他按在劍上的手,“世人唾罵與你的追思毫不相幹,他于你有授業之恩,唾罵是他應得,追思也是他該受。人之一生,是非善惡紛雜,不能憑一事蓋棺定論。”
白術聽他一番話,滿臉沾濕。
李半初見了頭痛,掏出一條新手帕:“這一個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