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恕沒有出聲,對着外面慢慢後退。
在他彎腰前的那一瞬,從眼睛餘光裡,連恕看到了“那東西”。
如果身處光亮之中,那麼對黑暗中事物的敏感度,就會降低。
如果不是連恕的動态視力很好,他不會發現對方。
連恕靠立在配電房的門上,默不作聲地看向遠處。
在教堂與灰白色的丘陵之間,有一道彎曲的影子,立在那裡。
乍然起來,那像是個人影。
但是人要在什麼處境下,才會在漆黑夜晚萬籁俱寂的時刻,跑到零下二十度的外面,面朝天做出一個下腰的姿勢?
更别說它移動的方式。
也正是那一瞥,讓連恕認定——
它,不是人。
配電房裡,趙薄顫着聲音問:
“連哥。你說句話啊。外面、外面是什麼?”
連恕仍舊沒有開口。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個詭異的東西在微弱月光下,一跳一跳地前進。
雖然沒有直接向着他們來,但是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是近了。
連恕慢慢地又退了一步,彎腰踏進配電房。
他微微側臉,對趙薄說:
“它沒有發現我們。但不清楚是什麼東西。”
“沒發現就好。”趙薄喃喃,“那現在怎麼辦?會不會是野獸什麼的?”
在南極,野獸?
如果是之前,或許連恕會直接否定這個選項,因為可能性太小。
不過既然身處這個詭異的世界……或許很多東西的可能性,都已經變了。
“連哥,要不我們把門關上,再開開手電?”趙薄低聲說,“我剛才已經快接完了。”
他頓了頓,補充道:
“早點完成任務,萬一一會兒發生什麼,我們走的也幹脆。”
連恕:“等等。”
他看着那個“人”緩慢地移動,從懷裡掏出小相機。
從副本開始到現在,連恕已經養成了……
“遇事不決,拍照看看”的習慣。
他眯着眼,從鏡頭裡向一片漆黑的夜晚看出去。
這會兒光線很暗,他把相機調成了快門優先,隻是這樣拍出來恐怕是一團漆黑。
連恕很好奇一件事:
如果照片什麼都看不清,那上面的線索,還會保留嗎?
究竟,那些出現在照片上的奇異信息,是必須有具體形象才行,還是——
隻有被鏡頭錄入其中,按下快門,它就已經被相機“解讀”?
連恕看着不遠處模糊的人形,果斷地按下快門。
趙薄被這聲音吓得太陽穴血管也突突起來。
雖然快門聲音本身不大,但在這麼安靜的環境中,他又正精神緊張,很難不有些一驚一乍。
但趙薄也不敢出聲。
于是他看着連恕認真地拍照,端詳照片,放下相機,最後終于伸手——
将外面的鐵門緩緩拉上。
趙薄懸着的心終于落地,他甚至疑心自己聽到了心髒在胸口中落下的聲音。
“連、連哥,它沒過來吧?”
雖然對連恕屢屢拍照的行為有些疑惑,但趙薄很聰明地沒有追究,而是問起最關心的“怪物”。
連恕暫時沒有出聲。
因為剛才那張照片,信息量很大。
他不僅看到了熟悉的紊亂值——
還看到了别的東西。
比如,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副本背景信息。
連恕用一隻手拉緊鐵門,另一隻手啪地打開手電。
他俯下身,拉開地面上的背包,把螺絲刀拿出來遞給趙薄:
“它暫時沒過來。先做任務吧。”
趙薄接過:“謝謝連哥。還好這個隻是接口導線老化,我稍微用絕緣布重新接好,應該能暫時起點作用。”
趙薄話音剛落,卻有極為細微的“咔啦咔啦”聲忽然響起。
聽聲音,很像是在硬卡紙在風中抖動,又有點像塑料制品被反複彎折。
趙薄有些詫異:“連哥,你聽到了嗎?”
連恕沒有回答他。
他靠立在配電箱上,冷厲的目光落向身前。
那是配電房入口的位置。
趙薄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隻覺得腦子“嗡”地一聲響了,牙齒不自覺地打戰:
他看到,剛剛被連恕合得緊緊的鐵門門縫上,出現了一個灰白色的東西。
從形狀上看,它很像人手。
但不會有人手擁有着青白如金屬的外表,也不會在指關節中牽連着透明的薄膜。
有粘液,從薄膜上緩緩下淌。
“咔啦啦。”
那隻“手”,動了動,剛剛怪異的聲音随着它的動作,重現在小小的配電房中。
趙薄後背隻覺得汗津津地發冷,他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看向連恕。
接收到他的目光,連恕擡手,指了指趙薄的左手側。
他的意思很明顯:
趕緊修理,做任務。
趙薄隻覺得腿都軟了,他也明白,做完任務後或許會有轉機,但他本來就不是左撇子,這會兒害怕的情緒上頭,手一個勁兒地抖,根本對不準。
“咔啦。”
明明兩邊都是鐵質的材料,但那隻怪異的手隻是伸展了一下,就順利地再度往裡鑽入幾公分。
趙薄咽了口口水,用餘光瞅了一眼,驚異地發現那隻手已經快碰到連恕了!
那東西、那東西是不是要進來了?!
他滿腦子隻有這個想法,狠狠咬了下舌頭,又用右手胳膊肘撐着旁邊,用螺絲刀别别扭扭地擰上導線箱上的螺栓。
等把螺栓複位,應該就算修理完成,他不斷地吐氣,那時,會不會外面的東西也走了?
連恕低頭看着眼前,那怪異又惡心的“手”。
要說害怕,不至于。
惡心,是有一點。
更多的……
是了解對方出現的原因後,浮現的歎惋。
這個古怪的生物,完全來自于人類自己的作死。
與異常天氣一樣,它——
同樣是息冰計劃的副産品。
連恕眼前分明是那隻模樣怪異的手,但他眼前卻浮現出剛才照片上所看到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