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因深吸一口氣,躬身朝柳明殷深深鞠躬:“柳參将,我替安城百姓謝謝你!”
接着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便徑直直起腰身,肅容道:“如今情勢如火,我便不再贅言,病患這邊有我負責,柳參将還請盡量封鎖消息,即便洩露出去,也請穩住大局,不至自亂陣腳!”
“我希望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能攜手共度難關!”她側頭望向門外晦暗陰沉飄着細雨的天空,沉聲道,“無論如何,在将軍回來之前,要将安城守住,不使将軍腹背受敵,大計功虧一篑!”
柳明殷聞言喘着粗氣躬身回敬一禮,不再多言,轉身大踏步離去。
他們都知道,各自的任務艱巨,再多的激蕩情緒,盡可等諸事回轉再談不遲。如今他們要做的就是和時間賽跑,與天争命!
安城專門隔出了一大片空地,用來隔離出現疑似感染的患者,紙包不住火,在知道被隔離起來的人都是染了疫疾時,安城百姓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當被限制出城時,這種恐慌擴張到了極緻。
洛因有七成把握,但無論成功與否,安城百姓作為疫病源頭都不會被其他城池接納,他們沒有選擇,要麼死,要麼活。
這是柳明殷和洛因都知道的事,而洛因和柳明殷留下了,意味着他們選擇了和安城和安城百姓共存亡。
但他們可以死,卻同樣不能讓攜帶感染源的安城人流失出去,因為那意味着更大的災難,盡管他們還不知道,這場疫病并不隻在安城爆發。
但百姓們并不清楚這一點,或許他們明白,但求生的渴望讓他們自動忽視了這一點。他們隻想到,逃出去,從這裡出去,就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而現在,這種希望被人硬生生打碎了。
曾經保護他們的兵将成了攔住他們生路的敵人。
他們憤怒、絕望,在士兵和百姓們的矛盾鬧得幾乎不可調和,眼看就要爆發一場内亂時,因晝夜看診研究疫病而疲憊蒼白的洛因不得不站出來。
洛因聯合安城願意出診的大夫,住到了隔離區,與病人同食同住,每日不間斷地給病人看診,這極大的安撫住了惶恐驚懼中的百姓。
為了方便研究,在隔離區中心專門隔出了一個帳篷,大批大批藥材水一般流進隔離區。
很快,洛因就因為高明的醫術成了一衆大夫裡的領頭羊,也成了整個隔離區的定海神針,盡管每天還是一具一具的屍體擡出去。
但漠北百姓看着每日準時出現不懼髒臭為他們看診的女娘和她身邊的那些或年輕或老邁的醫者大夫,奇異地沒有再鬧。
他們隻是沉默着,哀傷而絕望地看着他們,眼裡含了微不可察的祈求和一絲渺茫的希望。
帳篷内燈燭徹夜不息,黃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半月之期的倒數第三天的深夜,每日隻睡不到兩個時辰的洛因在衆位大夫的協同下,找到了短暫控制住疫情的方法。
她興奮地叫來人,讓他們拿着她深思熟慮改了又改塗滿墨迹的宣紙,去抓藥煎藥,分發給病人。
發現果然有用後,在場的許多人面面相觑間,不由都潤濕了眼眶。
疫病最可怕之處就在于它的不可控性和強大的傳染性。
這一劑藥方雖然不能完全治愈疫疾,但也讓久處在黑暗中的百姓和醫者大夫們看到了一線勝利的曙光。
洛因和柳明殷,以及所有隔離區的大夫們都大大松了口氣。
随即又投入到緊急的研究中——
疫病随時在變化,盡管如今暫時控制住了局面,但被感染的百姓卻仍舊會喪命。晚一天研究出對症的藥方,就意味着更多生命的逝去。
趙朔州收到消息時,正在收拾戰場。
這場豪賭,無疑,他赢了。也為漠北和大乾赢得了喘息之機。
他甚至來不及換下身上浸滿血污的盔甲戰袍,勒住缰繩策馬狂奔,那方向分明是往安城的。
林覺面和灰靥對視一眼,誰也沒有攔阻。隻催促軍隊加緊打掃戰場的速度,落後一步緊趕慢趕往回。
趙朔州一路順暢無阻地到了隔離區,一眼便瞧到,滿地帳篷淩亂聲聲哀吟中,面容憔悴疲憊的女娘站在晦暗天幕和暗沉大地間單薄而挺直的身影。
——因人手不足,她在幫着分施湯藥。
細雨交織,無人撐傘,她也如此。
駿馬疾馳過道路的踢踏聲如此響亮醒目,洛因下意識擡頭,遠遠就望見那個馬背上脊背寬闊面容冷峻,臉頰眉梢沾染血污的高大身影,正一點一但填滿視野。
近了,趙朔州腕臂肌肉繃緊猛地一勒缰繩,馬蹄高高揚起,希律律一聲尖長嘶鳴中,在洛因面前一米處停下。
頓時,濃重的煞氣和血腥氣撲面而來。
此時的趙朔州,雨霧模糊了他的表情,周身緊繃的淩冽氣勢卻讓他仿佛煞神臨世一般。
細雨如絲,黯淡天光下的雨幕中,一人在馬上,一人在雨中,彼此對視。
洛因仰頭對馬背上被雨水淋濕了面頰鬓發,有血水自眉梢臉側淌下的男人露出一個釋然而輕緩的笑:“将軍,安城,我替您守住了……”
話未盡,在一片驚呼聲中,忽然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