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水閣的雕花木門敞開着,碎雪灑入,染白門前一小塊地闆。
雪落滿身的青年僵硬地擡腳邁過門檻,行動間衣擺長靴又掉落些許雪沫。
一腳踏入,那一片碎雪鋪就的地闆多了一個清晰的腳印。
遲緩的足音在室内輕響。
曲河低頭,摸了摸腕上的冰色玉镯。玉镯晶瑩剔透,裂紋遍布,寒氣入骨。
手上多了一圈紗布,許久他才遲鈍地想起這是尹原風為他包紮的。
可惜,他忘了同對方道謝。
擡眸,眸光順着溫潤的木階梯,一階一階地往冷清清的樓上看去。看了良久,他低低輕喚。
“師尊。”
他知道,師尊就在這兒。一直在這。
卻并無任何回應。
唯餘低低的聲音在冷暗的澄水閣内回蕩,更顯寂寥。
雙眸輕閉,少頃他緩緩睜眼,眸中劃過一絲決絕,一步一步踏上了木階梯。
僵硬的雙腿緩緩擡起,不輕不重地落在木制階梯上,發出悶悶的回響。
他想,隻要,隻要師尊出言阻止,他就停下來。
可是他順利地走到了那緊閉的房門前,連一絲靈力的阻攔都未感受到。
“師尊”,屈膝跪下,他對着房門恭恭敬敬地叩首,頭重重地磕在地闆上。
磕的極重,額頭都磕破流出鮮血,地闆震動。
他恍若未覺,直起身子,死灰的眸中眼淚無聲滑下,拖出細細長長的淚痕。
“不肖弟子尹覺鈴,蒙師尊不棄,救弟子性命,收弟子為徒,多年教導照顧,恩重如山,無以為報。然不肖弟子愧對師尊栽培,心智不堅,引魔上身,犯下大錯。弟子自知無顔再面見師尊,自請逐出師門,以死懲戒。”
他掩飾起顫抖,聲音堅定,說完,面對着雕花房門,雙手将自己的佩劍邪卻捧上。
——這把護了他多年,又将他害到人人喊打的劍。
這把看似尋常的佩劍,誰又能想到,其中竟寄居着上古魔頭白央的殘餘神識呢。
或許,其實隻要一切都推給白央好了。
隻需對旁人道,這些不是他所願,他隻是一時不慎,迫不得已,被其控制着犯下了這些錯而已。
然而自己卻是知道,是他意志懦弱,想要逃避一切,才會讓魔頭有機可乘,闖下禍事,這樣的結果,也是他自找的。
躲不過的終究躲不過,騙得了外人,也騙不了自己的心,他要為自己釀下的禍負責。
曲河擡高胳膊,捧着冰涼的劍,蒼白臉上是一片鄭重肅穆。對于死的懲罰,他心中平靜,盯着房門的雙眸甚至隐隐含着一絲期待。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死在師尊手裡。
師尊若是親自送他上路,那将會是他此生最後的慰藉。
懷着這點期望,曲河靜靜地跪着等待着,等待着師尊予他這最後一點心軟慈悲。
良久,整座澄水閣仍是靜默無聲,死一般寂靜。唯有他自己緊張的呼吸與急促的心跳聲在耳邊回蕩。
額上鮮血蜿蜒流下,如緩慢爬動的蟲。
肩膀一點點垮塌下來,曲河放下捧劍的手,低頭凄苦一笑,心裡最後一絲希望滅絕。
他希望師尊其實早已離開,并不在這裡,這樣他便能騙自己,師尊也許還沒厭他至此。可空中隐約缭繞淡淡冷香時刻提醒他,師尊就在這兒,就在面前這扇門後。
也對,師尊根本見都不想見他,多年教導栽培出的竟是這樣軟弱無能的一個弟子,又怎會因他髒了自己的手。
他再叩首,搖搖晃晃站起身,轉身離開,自去了結。
“阿河……”
一聲低低的輕喚自門後傳來,宛如呢喃,缥缈遙遠,若有若無。
身形驟然僵住,曲河不敢置信地雙眸睜大,回身驚異望去。
房門仍舊緊閉,他屏住呼吸凝神細聽,卻再未聽到什麼。那一聲好似便是他臆想出來,自欺欺人的幻聽。
搖了搖頭,曲河苦笑一下,轉身繼續離開。
師尊怎麼會這般親昵地喚他阿河呢,還是以那麼缱绻的語氣。
是他太想再見師尊最後一面了吧。
方要踩上木階梯,忽然隐約聽見一聲略有些粗重的呼吸。顯得有些心浮氣躁,甚不尋常。
修士修煉最忌心中不靜,稍有不慎,行差踏錯,便易走火入魔。
再回首,想到之前的靈力外洩之事,曲河猶豫一二,終究還是心中放不下,轉身快步走到門前,擡起手,頓了頓,輕輕落下。
意外的,門上未有靈力阻擋。
“師尊……您還好嗎?”他輕聲詢問。
他仍是記得之前因為擅闖而惹怒師尊之事,格外小心翼翼,不敢再逾矩。
回應他的卻是越來越粗重亂了的呼吸聲,顯然情況不對。
不再多想,他猛地推開門扇。
隻要知曉師尊平安無虞,就算之後再責怪厭惡他,他也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