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周行。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此時骨白不過剛剛落地,她劫後餘生,又見主君無恙,幾乎喜極而泣。
周行卻沒有理會她,他眼底浮起血色,雙拳緊握,整個身體半躬起來,仿佛克制着極大的痛苦。
自來□□寂滅,便不得複生,周行骨肉全消,卻可逆天而為,重塑肉身,自然不是走的正道。
他引黃泉之下的濁氣塑體,那濁氣乃是世間邪魔本源,用這東西塑造肉身之後,若是從此清心寡欲,靜心修煉倒還好,一旦動了殺念,難免被其勾起強烈的殺戮欲,生出那想要毀天滅地的欲望來。
這種時候,要保持靈台清明,刻意抑制殺意反而需要承受極端的痛苦。
屋裡的響動早引起外間的注意,此時幾個濁修吵吵嚷嚷往裡走來。
周行擡頭,目光中殺意彌漫,血色幾乎充滿他的雙目,那紅瘴宛若明白主人的心意,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那幾個濁修剛一踏入門,幾乎來不及發出聲響便融進紅瘴裡,消失無蹤了。
骨白駭然看着這一切,忽然她意識到了什麼,顫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嘴。
周行收拾完在場的濁修,将紅瘴收回袖中,略定一定神,待雙目中血色稍稍褪去,方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藥瓶丢給骨白。
骨白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倒出藥丸服下。
那藥甫一入口便化作一股清氣,向四肢百骸散去。骨白低頭去看,她渾身上下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早已隻剩白骨的雙腿也血肉複生。
好一個起死人,肉白骨的靈丹妙藥!
“我叫你好好看護那孩子,你怎的搞成這般模樣,如今那孩子呢?”周行聲音壓在喉嚨裡,帶着壓抑不住的暴躁。
骨白見責,立時伏地請罪:“主君恕罪,老身一直在這村裡看護着鹿娃,這幾年都相安無事,卻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給這群濁修發現了蹤迹。
五日前他們忽然闖進村中,我抵擋不住,危機之下将鹿娃托付給了一個遊方的道長。現下那道長帶着孩子就在左近。”
周行聽說那孩子并未落入敵手,面色稍霁,這才道:“是追殺不周弟子的那波人嗎?”
“依老身看,恐怕未必。他們稱要借不周血脈号令玄天城。”
周行聞言一聲哂笑,一開口卻又帶些譏諷:
“要是不周弟子這招牌真這麼好使,我這三百年來又何苦改名換姓,同那幫老家夥虛與委蛇,直接昭告天下我乃不周傳人,叫他們聽話豈不簡單?這說法恐怕也隻是為了哄你交出那孩子而已。”
骨白點頭稱是,又悄悄打量周行,隻見對方如今周身煞氣環繞,心底不由冰涼,若是周行真個骨肉全消,便是剛剛她服用的金丹也無力回天,那麼周行還能站在這裡,就隻可能是......
她越想越是驚懼,到底沒有忍住,問道:“主君,你真的落入冥海了?那你這身體......”
“冥海水可溶世間萬物,我又何德何能可以幸免?如今不過是用明夷之術再造了個身軀罷了,一回生二回熟,”周行的表情半是蒼涼,半是自嘲,“我如今想要苟延性命,能依仗的,也不過是這些左道禁術而已。”
周行這話說得刻薄,仿佛鄙夷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心中的擔憂被坐實,骨白如墜冰窟,她整個人都抖起來,頭上銀絲一陣亂顫。幸而她并不真是個凡人老婆婆,否則這一下情緒大起大落,隻怕當場就要昏死過去。
骨白強自穩定心神,但還是壓抑不住聲音中的顫栗:“主君,這明夷之術到底是禁術,不容于天道,如今是天路斷絕,才沒有天譴降下來,将來若是天道重開,你......”
周行剛剛勉力壓抑住殺戮欲,正是心中煩躁的時候,此刻不欲多講,隻是粗暴地打斷了對方:“想那麼多幹什麼,反正我是等不到天路重續的那天了。”
周行說着,一彎腰,把骨白拉了起來。
骨白注意到他手背皮膚上有紅色印記,正沿着某種奇怪的紋路蜿蜒閃動着,向内直沒入衣袖中。骨白心中更驚,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不說這個,先去尋那孩子。”周行說着便一馬當先走了出去。
一提到那孩子,骨白原本就懸在半空的心,又當即吊得更高了。
那日被歹人圍攻,她萬般無奈之下,将孩子托付給了一位初識的友人,而今數日過去,還不知情況如何。
當下也不再多話,忙應聲跟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