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初程心疼極了,欲要去撿回來,先偷眼去看石方巳,見石方巳臉色不虞,知道阿耶生氣了,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委屈還是該害怕,眼眶瞬間就紅了,站在原地隻顧掉眼淚。
這一下可把周行心疼壞了,他僝僽地看了眼石方巳,止住他接下來的呵斥,這才揉揉石初程的腦袋,哄道:“沒事,沒事,咱不玩兒了,咱好好走路。”
說着周行撿起掉在地上的猴兒,那猴兒突遭無妄之災,正啃着的大桃子整個糊到臉上,一并都摔平了,哪裡還有之前神氣活現的樣子。
周行無法,隻好先收了,然後他一隻手牽起石初程,另一隻手拉了石方巳,三人這才繼續往前走。
走了幾條街,見這兩人都不說話,周行便借口說自己累了,拉了鬧别扭的父子二人去街邊水鋪小坐。
石初程一路都沒吭聲,小臉憋得通紅,還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石方巳毫不心軟,他皺眉道:“一點小事情就哭哭啼啼,哪裡像個男子漢了?”
周行卻素來不在乎這些條條框框,他側身拿拇指給石初程刮掉眼淚,和緩道:“誰說男子漢就不能哭了,誰傷心了不得哭。咱們小鹿娃剛剛失去了心愛的猴兒,正傷心呢,對吧?”
說着他掏出來一隻泥貓兒,在石初程面前晃悠:“看,這是什麼?”
石初程一看新玩意兒立時就忘了傷心,他收住眼淚,伸出手去想要接過來,忽又想起什麼,淚眼汪汪看向石方巳。
石方巳一看他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正要說什麼,卻見周行在石初程背後一個勁跟他擠眉弄眼,無奈隻得允準。
“玩兒吧,玩兒吧。”
石初程頓時笑逐顔開,拿着貓兒到門口去逗鳥了。
石方巳看着孩子小小的背影,眼底卻早沒了之前的嚴肅,他對周行道:“你對鹿娃也太縱容了些,哪有要什麼就給什麼,想怎麼任性就怎麼任性的。”
周行卻不以為然,他把那隻摔壞的猴兒拿出來,想要試試能不能捏回去:“鹿娃還小嘛,小孩子愛玩是天性,大了自然懂事。”
石方巳搖搖頭,順手拎起掌櫃剛送上的水壺給兩人倒上,“也不能什麼都由着他,該嚴厲就得嚴厲。不然等長歪了,就掰不回來了。”
他自小無人匡正,所以才走上歧路,差點丢了性命,是以如今做了人家阿耶,對兒子也是極為嚴厲,他決不允許石初程行差踏錯。
“哪裡有那麼嚴重了,不過是見着新鮮玩意兒一時着迷而已。”周行不以為意。
“樹不修不成材,若是等大了,哪裡還來得及。”石方巳喝了口水,那水味道卻有些怪,他皺了皺眉,放下了水杯。
周行好容易把桃子從猴頭上撕吧下來,正努力搓回桃形。
“其實小孩子犯點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犯了什麼錯,有咱們給他兜着。童年就這麼短,也就這點時間可以任性,等到長大了,做什麼都要考慮後果、考慮代價,哪裡還有機會這麼開心。”
周行也是由己及人,他在大變之前,何嘗不是放浪形骸,闖出禍來都有師兄護着。
那大概是他此生最美好的回憶,憶起幼時,自然萬般懷念。
“沒說不讓他開心,但是不代表做錯了事情,還要縱容他。該寵就寵,該嚴厲的時候也得嚴厲。你現在心疼他護着他,你能讓他一輩子在你羽翼下過活?”石方巳指正他。
周行小聲嘀咕:“也不是不行。”
這孩子如今濁骨凡胎,凡人一生不過匆匆百年,護他一輩子,自然不在話下。
石方巳見他越說越沒譜,沒好氣地拿眼睛刮他。
周行一見石方巳不高興了,立刻毫無骨氣地舉起雙手來,“好好好,都聽大哥的。以後咱就嚴厲些。”
石方巳被他逗得沒脾氣,也不再說什麼,他見周行把桃子丢在一邊,忙不疊地又去搗鼓猴頭,便随手撿起桃子來看。
如今那粉紅色的泥巴,已經被周行搓成一個圓滾滾的球,石方巳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桃兒的模樣。
他隻好放下桃兒,湊過頭來瞧周行擺弄那猴子。
“我看那泥人匠三兩下就捏好了,怎的到我手上這泥巴就不聽使喚了?”周行有些發愁。
“我來試試。”石方巳拿過猴兒,也學那匠人的手勢捏起來,不想他更是粗手笨腳,三兩下那泥巴連猴樣都沒有了。
正當他二人對着一坨顔色像粑粑,形狀更像粑粑的泥巴面面相觑的時候,旁邊一個聲音道:“三文錢,我幫你們捏一個。”
他二人擡頭,卻不是那個沒有生意的凡人泥人匠是誰?
原來那泥人匠見無人光顧,實在郁悶,就收了攤,來吃水,此時見他二人發愁,便上來攬生意。
周行如遇救星,将那坨泥巴塞給他:“捏個猴兒。”
“猴兒得六文。”見他如此急切,泥人匠坐地起價道。
“依你依你。”周行卻不計較這許多,隻催他快捏。
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一個活靈活現的猴子就成形了。雖然比之之前的還是略差一點神韻,總好過被周行同石方巳二人霍霍的樣子。
那匠人開了張,忍不住和他二人攀談起來,說起長安城這幾年來了群外地客,卻比本地人會做生意,攪得許多老店都經營不下去了。
“我這手藝自我祖輩傳下來,也有五代了,不成想到我這裡,卻連糊口都難了,”他怅然歎息,這苦水一吐就沒完,“你們看這水鋪,以前也是生意興隆的,誰知前邊也開了個水鋪,生意大都往那邊去了。”
那水鋪老闆正坐在一邊給爐子添柴,聽他如此說,也來湊趣,“可不是嘛,這群外地客,也不知道有什麼法門,做起生意來,開一家店旺一家店。也不知道那水鋪老闆有什麼秘方,大家一樣都是賣水,怎的大家都愛往他那裡去喝。”
周行端起杯子,砸吧了一口水,當場覺得自己破案了,他放下杯子道:“掌櫃的,你這水怎麼有味兒?”
那水鋪老闆不以為然道:“不光我的水有味兒,全城都這樣,這裡的井打上來的水都是鹹鹵味兒的。長安城自漢朝至今也有個七八百年了,地底的水,早腌入味兒了。”
想來這數百年,百姓的污水、糞便都是直接傾倒在土間,污水往下滲,早就污染了淺層水源。
水鋪老闆嘴上不停,手上也沒閑着,正用力擠壓皮橐給爐竈鼓風。
聽他這麼一說,石方巳有點喝不下去了。
匠人道:“再忍忍吧,等到新都修好,全城都搬過去,便有幹淨的水喝了。”
周行轉頭問他:“你是說,這城外新修的都城,是以後全城都要搬過去的?”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