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不肯離去,反而倚在牆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石方巳瞎扯淡。
“大哥,我看這花底眠應該有問題。那不過是個歌舞坊,怎的能讓妖靈同鬼修都進不去?”
石方巳見趕不走他,也隻好暗地裡調整氣息,和他閑聊:“這城裡已經那麼多魑魅魍魉了,隻怕花底眠裡面也有厲害的人物。”
“我看也是,咱們明天去看看裡面有何方神聖吧?順便也幫柳影娘子打聽打聽那位花陰郎君的安危。”
“好。”
他倆聊着别人的事兒,石方巳心緒慢慢平穩下來。
周行卻突然站直身子,走近他,“大哥你咋不搓澡,幹泡着怎麼洗得幹淨。我來幫你好了,帕子給我。”
周行說着挽起袖子就要上下其手。
“别别别,我自己來,自己來。”
向來生死關頭都能鎮定以對的石方巳卻慌了手腳。他連連擺手拒絕,手上一松,帕子飄飄忽忽滑到了盆底。
周行見他拒絕,隻好不無遺憾地放棄,靠在一邊繼續東聊西扯。
石方巳這才不動聲色地,用腳趾慢慢把帕子夾上來。
剛稍微穩定了心神,周行冷不丁又來了一句:“都這麼久了,水該涼了吧?”
“挺合适的。”他此時熱血上頭,正要涼些才好。
周行卻不肯罷休,再度向他走過來,石方巳身體不由又是一僵。
隻見周行把手伸進他澡盆,沾了點水,嗔道:“我說涼了吧。”說完就着這水在澡盆邊,畫了個加熱的符咒。
終于,周行鬧夠了,這才依依不舍自己去洗澡了,邊走還邊邀請大哥過來繼續聊天,自然被無情地拒絕了。
石方巳見他走了,方要松口氣,誰曾想,周行又抱着一個木盆回來了。
“大哥,他們有泡澡的花瓣,你要不要加點呐。有了花瓣,你那帕子就可以不用擋在......”此話一出,他頓感失言,果然就看到石方巳的臉黑了下來。
周行一看惹禍,丢下木盆徑自跑了。
石方巳這才舒口氣,一時又忍不住失笑。這式溪,最近是越來越有當年的樣子了。
數百年離亂,一切都時異事殊。
幸好,幸好式溪還是他的那個式溪。
*
周行回到自己的房間,屋内正有一個人恭恭敬敬侍立在那裡。
“卑職燕銜泥參見主君。”那人一身黑衣,見到周行立時行禮。
原來剛回客舍,周行便找機會傳訊四隅堂,叫人去查綠腰樓的事情,他也是估摸着那邊問話應該差不多了,這才從石方巳那裡回來。
“卑職現已查明,那碧山暮雲乃是塗山氏的狐族,二妖修行千年,數月前到長安開了這綠腰樓,她們使用媚術魅惑凡人的罪證都已查實,現已将她二人捉拿。不知要如何處置?”
這倒是個難題。
若是大變之前,捉到這樣大膽的妖靈,直接送入秋官大獄便好,自然有人遵照玄元律,論罪判刑;若是前些年,玄天城上下都把精力集中到不距道身上,也沒空管這些犯禁的妖魔。
而今玄元律廢弛已久,秋官建制成空,捉了罪犯卻不知送到哪裡處置。
周行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她們除了用媚術,可有害人?”
“不曾害人。”
“那鬼修柳影呢?是誰引她入鬼道的?”
按理說,凡人身死必得魂歸地府,鬼修是不被允許存在的。
“此事尚未查明。”
周行沉聲道:“繼續查。查清楚前,那兩個狐妖連那一個鬼修都暫時鎖在綠腰樓,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燕銜泥領命而去。
*
翌日,石方巳安排好石初程的功課,便和周行一同去了花底眠。
白日裡,那花樓大門緊閉,石方巳同周行隻好從後院翻牆而入。
剛入院内,他們便發現有異——
這牆内竟有邪氣環繞,邪氣自屋舍中透出,形成一個屏障,屏障外圍着一衆鬼魂。
那些怨靈被排擠在外,卻又逡巡不去,這方寸之地重重疊疊竟有百十号鬼魂。
“這些怨靈的三魂七魄竟沒有一個齊全的。”饒是周行見多識廣,乍然見到這些東零西碎的魂靈也有些震驚。
石方巳也不由皺眉,“看來這陳老鸨絕非善類。”
他二人擠在鬼群中,隻覺陰風陣陣,周行畢竟真身早失,不過少頃便打了個寒顫。
“式溪,此處陰寒,要不你在外面等我,我進去看看。”石方巳關切道。
“無妨,”周行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哪裡就有這樣嬌氣了。”
正說着,一個怨靈飄飄然轉到他們面前。
那怨靈白衣飄飄,看年齡大約半百,卻風韻猶存,足見年輕時是多麼風姿綽約。
隻可惜七魄盡失,三魂也隻餘了“爽靈”一魂而已,卻不知為何并未神喪魂散,日頭之下竟能存身。
她飄到周行面前,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好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周行見此也是一愣,問道:“這位娘子,你有什麼事情嗎?”
那白衣怨靈見他真的能看到自己,眼睛就是一亮,她急切地比比劃劃,像是要表達什麼,看得兩人一頭霧水。
“我們要找花陰郎君,你能帶我們去嗎?”周行試探地問道。
那白衣怨靈點點頭,她轉過身看看屋舍,眼中一時又暗淡下來。
周行一看便會意——她進不了這屏障。
周行的手本能地往袖兜裡的符咒摸去,卻被石方巳不由分說地拉住。
“退後。”
石方巳把周行拉到身後,随後自己一步向前,五指一張,一把長刀便出現在他手上,他長刀在手向那屏障劈去,那刀一碰上屏障,邪氣便向兩邊自動分開,露出一條狹長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