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站起身來,晃晃悠悠走到船頭,低頭一看,船頭的法陣早已不見——
明顯這是落入他人的結界中了。
他也并不着慌,隻是閑閑開口,“别裝神弄鬼了,剛剛孩子都被你吓哭了。”
“是誰闖入我的地界?報上名來。”水面上竟有一個虛影現出身形,那是個長須道人,身材清瘦,倒有幾分仙風道骨。
周行看了此人良久,神色有些複雜,半晌方開口道:“崇光師叔,久違了。”他口稱師叔,态度卻毫無敬意,隻敷衍地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禮。
此人正是大變前,玄天台的秋官司寇崇光。
“是你!”崇光認出了周行,他的面上同樣也沒有什麼故人重逢的喜色。
“我當年被人圍攻力竭而死,為保業因錄不落入奸人之手,以殘魂封印業因錄,隻待後來人。想不到我等了三百載,等來的竟是你這小子。”崇光觑着周行,一臉的不滿。
“那隻好委屈師叔了,除了我,也不會有别人來了,”周行對他的态度不以為意,他頓了一下,方才語帶蒼涼地繼續道,“這世上,再沒有别的不周弟子了。”
崇光并不見驚訝,在數百年無盡的等待中,有些事情他早有預料。
“我雖困于此,也有所感,那濁氣這數百年來一直翻湧不停,不久前卻仿佛沉寂了,”崇光目光灼灼看向周行,“是你做的吧?”
周行背着手并不回答,他的目光穿過面前的虛影,落在對岸的山崖上。
“元神、修為、真身,不用想也知道你用了什麼禁術去封印濁氣。你有多少能耐,又能封印那濁氣到幾時?一旦封印破裂,你可想過你自己的下場?”崇光端出長輩的架子,以手指着周行斥道。
周行被人指着鼻子教訓,卻依舊波瀾不驚,他淡淡道:“不勞師叔費心。”
他這不冷不熱的态度倒當場把崇光真人一噎,崇光忽然意識到,數百年的風霜錘煉,式溪已經再不是當年那個毛毛躁躁的小弟子了。
自己說的這些厲害關系,式溪哪裡不懂,隻是師門淪喪,式溪必須獨自一人扛起師門的重擔,他根本沒得選。
崇光念及此,不由喟然長歎:“想不到最後撐起不周玄天的還是你。”
“師叔這是後悔了?”周行這才正眼看向崇光。
“悔不當初。”崇光把手背在身後,似乎回憶起了當年。
“師叔是後悔沒有殺死我,還是後悔曾經想要殺我?”周行詞鋒一轉,目光陡然犀利起來。
“說起來,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以你當年的言行來說,死不足惜。”崇光并不示弱。
兩人的目光在虛空中短兵相接,在黑暗中仿佛也摩擦出了乒鈴乓啷的火光。
*
『當年的式溪被派去莽蒼山君身邊做生間,他發了多封密信回去,要求立時收網,卻始終石沉大海。
于是他找機會獨自一人回到玄天台,找秋官司寇當面述職,不想卻依舊被攔在外面。
可那些僚佐又哪裡攔得住式溪,他輕輕松松便甩開了擋路的人,徑直闖了進去。
崇光作為當時的大司寇,正在刺宥堂聽僚佐禀報事情。
式溪一進去,便聽到那僚佐道:“前線如今非常慘烈,兩儀彌綸大封的破口越來越大,我們填進去了無數的虛壹果,總是杯水車薪。
現在是讓妖靈直接進去以靈氣堵住破口,讓濁修在九幽下限制濁氣。效果實在差強人意,裡裡外外,死傷無數。”
這兩儀彌綸大封是什麼,式溪倒是聽說過——
自鴻蒙開辟,輕清上揚,積而成天,重濁下沉,滞而成地。然而天有六氣,地分四時,交替往複,攪得清濁二氣難以靜止。
上古大神華胥便引玄、元、始三氣分隔天地,将清濁二氣徹底分開。
若是這大封破了,清濁二氣再度混亂起來,輕則天地氣反,以緻人間君主喪、災禍起、九州陷于戰火;重則天地改易,必使天地傾,江海決,六合複歸混沌。[1]
式溪聽說是這大封出問題了,面色也肅了一肅。
崇光瞥到式溪闖進來,卻不正眼瞧他,隻對那僚佐道:“能撐到不周上仙将陣法搭建好嗎?”
“妖靈損耗太大了,已經死了上百個,隻怕撐不住。”僚佐回道。
崇光冷然,“妖靈就是廢物,傳令下去,繼續征招新的妖靈去填坑。”
“大司寇這麼說未免令人寒心吧?”式溪忍不住插嘴,“我們需要妖靈用自己的靈氣來堵住破口,他們的靈氣有限,一旦耗盡就是個死。他們為蒼生而死,實為義士。你這麼說有失公允。”
崇光橫了式溪一眼,依舊不理會他,對僚佐道:“戰報裡面妖靈的傷亡就别寫了,數字太難看,就統計一下濁修和玄天僚佐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