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蒼雖有能人無數,可這種有背于天道的交易,石山君也不得不親力親為。
而自林壑去後,能陪着石方巳來交易的,便隻有式溪一人了。
式溪一見是他,整個人頓時垮下來,聲音帶着點哭腔道:“大哥,我們為了賺錢,做這樣的事情,我良心難安。”
石方巳用力捏了捏式溪的肩膀,和聲安慰道:
“式溪,你又何必自困愁城,做惡的是不距道,我們隻是倒手點靈寶。就像是賣刀,有人用來殺人,有人用來切菜,這是買主的事情,與賣刀的何幹呢?”
“可我們明知道他是買來殺人的,還賣給他,難道不是助纣為虐嗎?”式溪聲音沙啞。
石方巳依舊搖了搖頭,“我們不賣,難道他在别的地方就買不到嗎?”
式溪轉過身來,用力拉住石方巳胳膊,像一個溺水的孩子拼盡全力地,拉着一根稻草,無助而又懇切道:
“大哥,咱們互市所賺的已經夠多了,這些錢咱們便不賺了吧。”
石方巳任由式溪将自己的胳膊捏得生疼,他安撫地拍拍式溪的膊頭,溫聲道:
“互市上面能賺到的不過是一些黃白之物。可不距道能拿一些少見的靈寶靈藥作為交換,這些東西大多花錢也買不到。有這樣的機會,咱們又怎麼可以寶山空回呢?”
見石方巳不肯納谏,式溪蔫兒蔫兒地垂着頭,不再吭聲。
石方巳看着式溪那有些發紅的眼眶,不經意流露出滿眼的心疼。
他的式溪曾經是那麼地意氣飛揚,曠達不羁,今日卻因自己的緣故憂悒苦悶。
如果說在石方巳的眼中,式溪是天上的太陽,石方巳自己就是一顆朝陽的樹。
上半身光明昭昭,下半身卻深深紮根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和無數同樣來自黑暗的根莖糾纏在一起。
他早已厭倦這樣的日子,甚至于可以說,他對這一切深惡痛絕,恨不能斬斷孽根,重新做人。
可沒了根的樹要如何存活?
壯士斷腕,是要拿命去換的。
錢他可以不賺,事兒卻由不得他不做。
這些他都沒有辦法跟式溪講。
他深知自己早晚會腐爛在那見不得人的孽障中,可他不能,也不願把他的姑射神人一同拉入阿鼻業海。
式溪的肆意不羁,就像是一種讓人不敢奢望的生命姿态,是他在無望的凄黯中唯一的光,讓他難以抑制地被深深吸引。
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式溪,卻好似霜打的茄子,連眼底的光都黯了。
難道舉凡跟我走得近了,都會被我拖入幽冥深淵嗎?
石方巳心底一片苦澀,他定定神,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攬着式溪的胳膊往外走。
“别去想這些了,今晚還有一單買賣,做完咱就歇歇。大哥陪你去散散心。”
式溪悶悶地答應,順從地跟着石方巳離開村子。
兩人直往事先約好的交易地而去。
*
石方巳他們一踏入首邙山道場,便感覺不對,此地的天象完全是亂的,濁氣四處肆虐,幾乎将清氣擠壓一空。
石方巳神色凝重:“這樣的天象,隻怕會把玄天台招來。”
式溪點點頭:“邪氣太重了,就算不招來玄天台,也會招來天劫的。”
“不幹咱們的事兒,咱們速戰速決,别惹上麻煩。”
可是他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風馳霆擊間,轟雷掣電。雲海極速翻湧起來,最後一點日光也被遮蔽。
緊接着,大地開始旋轉起來,周遭景色不停變換,讓人目眩眼花,幾乎站立不住。
式溪擡頭一看,烏雲已經連綴成線,宛若有人持筆在天空作畫,一條條詭異的線在雲層中穿插。
整個首邙山山域都陷入一個詭異的陣法中。
*
邵則德帶着幾個屬下,奉命前來取締不距道在首邙山的道場。
誰料剛一進入山域,便着了道。
他的身後驟然響起同僚的慘呼,邵則德慌忙回身救護。
可他一回身,卻發現背後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人在?
随他而來的玄天僚屬皆不知去向,天地間仿佛隻得他一人。
“師兄,别來無恙。”
聽見有人叫自己,邵則德豁然回頭。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已經叛出玄天台的畢則新。
邵則德下意識地向着畢則新走去,走了幾步卻仿佛覺得畢則新的身形忽遠忽近,怎麼也走不到對方近前,他隻好停住腳步,呼喚自己的師弟:
“阿新,回頭吧。迷途知返,猶未晚矣。”
“師兄,天道不公,豈不聞衆生平等。這世間又憑什麼分天地上下,六道貴賤,憑什麼仙途享至清之氣,外道就得受諸般困苦?”畢則新的神色,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