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背着手,神色肅然:
“自伏羲三千年大水流溢,人民半死。
三十六年,萬姓叛亂,自共相殺。
至周秦之滅,人民頓無。
及漢魏末時,山渎滞者,嘗得複歸,噬天亂法,可緻人民流移,其死亦半。
爾時,四方嗷嗷,危殆天下,人民悉不安居。
為六夷驅逼,逃竄江左。”[1]
啼鴉越聽越是駭然。
崇光誦完道祖真言,長長久久地歎了一口氣:
“前面說的大水之災、萬姓相殺、周秦人亡都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如今劉漢已亡,曹魏新立,我夜觀天象,知魏祚不永,改朝換代也不過彈指之間,屆時劫運垂至,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啼鴉修行千年,那萬姓相殺、周秦人亡,她是親眼所見,想起那時的慘狀,她臉色有些蒼白。
“此等大劫,一定會應在式溪真人身上嗎?可真要是冤枉了,這麼大的罪狀,誰又背得動?”
崇光看了看啼鴉,這個小妖的剛正不阿,有時候真的是迂腐無比到讓他頭疼的地步,他伸手點點啼鴉的腦門:
“你們妖靈終究是目光短淺,我跟你直說了吧,即便他不是谶言中所說的山渎滞者,他也得死。”
啼鴉心中略驚,卻也隻是低頭,虛心受教。
“璿樞峰的修為本就淩駕于無象峰之上。當年的明光真君甚至有補天的能力。我原以為式溪無人教授,即便是天賦異禀,也不過是在同輩當中出類拔萃而已。
可他今日這一番手筆,足以證明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冠絕無雙的地步。
眼下明光閉關不出,也就是說如今不周山的衆位長老,都不是式溪的對手。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崇光不待啼鴉回答,便繼續道:“這意味着,如果有一天式溪反叛,九天之下将無人能制約他!”
說到最後,崇光的聲音竟有些森然可怖。
啼鴉有些驚遽地擡頭看向大司寇。
崇光的語氣冰冷至極:
“有這樣的本事,他若是正派端方之士或可成為三界領袖,我輩的依仗。可偏偏他對玄天台的章程諸多不滿,對外道邪魔又多有同情。”
崇光仰頭看了看天,喃喃道:
“凡人受制于道德法度,修士受制于天道果報,存身世間總有能制約你的東西,可是什麼能制約式溪呢?”
啼鴉回答不出來,隻好緘默。
“仙師的話他不聽,上峰的令他不顧,玄元律他不遵從,天條地規他不在乎,冥府鬼仙他不審而誅,外道異端他反而萬般維護。
這樣的人,誰敢打包票說他一定不會反?可他一旦反了,那就是三界的災難,蒼生的不幸。”
崇光話音落下,一時四周靜寂無聲,隻餘蟬鳴啾啾。
式溪這樣恣行無忌的性子,大抵是在不周山上就養成了。
在璿樞峰上,師尊閉關,無人管束他,沒人教導他什麼叫規矩,什麼是尊卑。
唯一一個時常來看他的師兄,也對他百般縱容,即便是偷習禁術、偷溜下山這樣的大事都為他遮掩。
燕千峰就更是離譜,他竟然荒唐到,讓式溪以夏官司馬的名義調兵遣将,燕大司馬自己隻在旁掠陣。
式溪在莽蒼依舊是獨行其是,可那石山君不覺得自己被架空了,反而樂颠颠地覺得式溪就是神武天縱,六韬三略盡在其掌握之中。
式溪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從不受制于任何人。
啼鴉要說什麼,被崇光擡手止住。
“我知道你又想說,他至少現在還跟我們是一頭的。
你到底是眼皮子淺了,殊不知,他是一把無人可以駕馭的神兵利器,這把利刃有自己的想法。你說,當主人同利刃的意志不一樣的時候,他是會乖乖聽話還是反噬其主?
是忠是叛,都在他一念之間,這太危險了。玄天台不能留這樣一個隐患!”
大司寇此言一出如金石落地,再無回旋的餘地。
啼鴉啞聲道:
“可是就算要殺,我們又如何是他的對手?難道要上不周山璿樞峰,請明光真君出馬?可明光真君已經閉關數百年了,璿樞峰也從不讓外人進入。再者說,就算見到明光真君,他會願意誅殺式溪嗎?”
崇光似笑非笑:“誰說要找明光真君了?找那莽蒼山君不就行了。”
啼鴉頗覺詫異,她不解地問:“找莽蒼山君有何用?”
崇光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表情:“你說如果石方巳要殺式溪,式溪會如何?他們不是兄弟情深嗎?真到了生死相持的時候,活下來的會是誰?”
啼鴉細細想去,不由悚然而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