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在陳國天子倒地的一瞬間,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面擴散,從朝堂擴散到整個皇宮,再蔓延到整個建康。
一夜的守歲,到清晨的時候,整個建康都還在沉睡中,街頭依舊是冷冷清清。
百姓們都窩在家裡,有賴床不起的,有起鍋燒飯的,有逗弄兒孫的,有暢談玄遠的......一切都籠罩在歲除之後的平和喜悅中。
前線依舊鏖戰不止,可是對于建康城中的百姓來說,并無半點影響。畢竟,連皇帝都不在意這些“小事”,隻要戰火不燒過來,該幹嘛,便依舊是幹嘛,小日子還是照樣過。
沒有人意識到,這或許是建康的最後一個歲首,危機早已如同一把看不見的利刃,懸在這個六朝京辇的頭頂。
一場大霧就在這時候悄然來襲,鑽進每一條街頭巷口,從戶牖漫進了每家每戶。
還處在康平安甯中的建康百姓,來不及發出半點驚異,肉身還維持着原來的姿态,魂魄就已經墜入了生醉夢死的另一個世界。
大霧似乎在吞噬間得到了巨大的能量,蔓延的速度越發快了,不過是眨眼間,便已經充斥了整個天地。
如果從周行帳中的輿圖上看,就能看到大霧先是向北滾滾而去,蹑影追光般撲到了長江邊,氣勢洶洶地要卷過江去。
壞了!過了江,會不會也漫到錦官城家裡?石初程臉色一白,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誰料那大霧殺氣騰騰地滾到江邊,卻好似被一個看不見的屏障一擋,當場反彈了百裡之遙!
“阿爹,這是為什麼?”石初程看得瞠目結舌。
“江北設置了五德陣同驅邪陣!兩陣配合得宜,邪霧自然不能侵犯。”周行面色顯得有些深沉。
白霧如有神志,一旦遇阻,也不戀戰,掉頭就往南滾滾而去,轉瞬鋪滿了整個江南大地。
半個九州是從未有過的鴉雀無聲,所有生靈就這麼墜入夢中。夢裡,有他們流連忘返的缥缈幻境,是他們求而不得的一夢華胥。
周行面前的輿圖也被迷霧覆蓋,山川水澤,民居神臯,統統都看不到了,大霧在大地上扭動翻覆,就像裡面藏了什麼東西在拼命掙紮。
石初程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帳中無人說話,一時亦是落針可聞,忽然間“嘩啦啦”幾聲響動打破了帳内的安靜。
驚得石初程“啊呀”一聲跳起來,他向聲音發出來的方向一看,見是周行身邊的靈石驟然灰掉了一大片,落在了地上。
“阿爹,這是怎麼了?”石初程下意識沖到周行身邊,緊緊抓住了周行的胳膊。
周行半回身,安撫地拍拍石初程的肩頭,正要說什麼,便有僚佐匆匆忙忙掀簾而入,手中端着一盤子的靈石。
這是戰前臨陣出師,被安排進了地官幕府的年輕僚佐。
這次有資曆的,修為高的師兄師姐都被安排了更兇險的差事,像她這樣修為較弱的小弟子,便被派到了相對安全的中軍大帳。
果然一遇到事情就見真章,這僚佐見到妖霧漫天,又見大批聯絡靈石無故灰敗,她意識到戰況有變,不由有些慌張,剛走進來沒兩步,便左腳絆右腳,眼看要摔倒,她怕跌了手中靈石,慌忙把靈石往胸口一扣,護得嚴嚴實實。
她眼睛一閉,等待着摔在地上的痛感,不想就在着地前,卻被周行穩穩接住,扶了起來。
這僚佐這是第一遭在大冢宰面前當差,就差點丢了人,一時面紅耳赤。
周行淡淡道:“阿許,到什麼時候都别慌。”
“是,是弟子......不,是卑職莽撞了。”阿許連連點頭,甫一站穩,急忙就要去替換掉落的靈石,卻被周行擡手阻住。
“沒用的,迷霧過境,有阻隔術法之用,陳國國境内的同僚深陷其中,我們無法再單方面地建立起聯系來。”周行沉聲道。
此言一出,阿許又露出幾分茫然同惶急:“這......這可怎麼辦?”
按說阿許是資曆最淺的僚佐,值此戰況緊急之時,本不應當在天官冢宰面前多話,更遑論還扭着天官冢宰給她答疑。
可此時她被這事态一吓,渾忘了尊卑有序,下意識以為自己還在春官幕府,把周行也當做了幕府中負責教授弟子的師長了。
石初程也被阿許的情緒影響,跟着緊張兮兮地看向周行。
周行從容地向阿許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轉身去看輿圖,他的背影看上去挺拔而堅韌,仿佛是風暴中穩穩伫立的桅杆,是立在所有人心中的主心骨。
兩個小的被大冢宰穩如泰山的氣度所攝,不由也沉下氣來。阿許将靈石按照既定的順序排列好,放在一旁以備不時之需。
等到阿許排好了靈石,擡起頭來,蓦然發現大帳頂部出現了一個微縮版的星象,繁星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閃爍。
“陣法有八極,涵蓋整個南陳,以南陳生靈的神魂作為柴薪,”周行将星象同輿圖上翻滾的大霧對照着研究,終于看出了端倪,目光變得極為淩厲,“不距道這是要拖着整個陳國堕入深淵呐。”
連着幾日的鬥法,不距道在南陳的二十四治被玄天城全殲,終于逼得不距道祭出了殺招——九星八方陣。
阿許聞言臉色有些發白:“據說當年玄牝元君斬斷天柱,也是用的這個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