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鐘自知失言，再往下說下去，難免牽扯到周行，連忙找補：“他......他就是覺得，自己若是在你身邊，定然不會是那樣的結局，就......就算是他也無力回天，你們兄弟二人至少也可同生共死。”

石方巳聞言，心中又是一痛。

萬鐘繼續講述：“林兄他以為你死了，日日自責，哀毀骨立，從莽蒼回來沒多久，林兄便去了。這三百年來，到處都是兵戈戰亂，所幸林家血脈始終沒有斷絕。這也給林兄的複生留下了一線生機。”

若非林遐就是林壑的後人，林壑借屍還魂，隻怕立時就有陰司鬼差上門，屆時周行肯不肯幫忙，去陰司搭關系救人，還是兩說。

萬鐘也是因為知道有這樣一個，可以通過血脈規避的漏洞，這才敢讓林壑的魂魄直接占據那死嬰的身體。

燭光昏暗，石方巳走到床頭，看着林遐，了然道：

“你用不距道的香火給阿遐續命，如今不距道被封印，大隋一統天下後，也禁絕百姓祭拜不距道，你沒有足夠的香火了，這就是為什麼你會跑去窺伺黃泉之下的封印。”

“我實在也是沒有辦法了。”

萬鐘也走到了林遐身邊，一臉愁苦，“早年還寬松些，可自從玄天城布下誅邪陣後，要攢香火便越加艱難了。域外倒是零星有幾處供奉，可遐兒又不肯在域外常住。

我聽說江南不距道香火旺盛，原打算去攢攢，誰料那邊的不距道寺廟又盡數被推倒。

我攢的香火就剩下五年了，可遐兒這才多大，我不願見她又半路夭折。隻好在夜裡将香火撤掉，白天才續上。”

“若是這樣省着花，倒還可以撐十年。”石方巳開始算賬。

萬鐘苦笑着搖頭：“撐不到的。”

“怎麼說？”石方巳一驚。

“撤去香火的時間不能長，遐兒畢竟是凡人肉身，至多五個時辰，若是不續上，遐兒就醒不過來了。再者，她假死的時間越長，醒來就會越難受，我......我也不舍得她太過難受。”萬鐘看着林遐，滿眼的心疼。

“這些事情，阿遐自己知道嗎？”

萬鐘搖頭，聲音壓得低低的：“我還不曾告訴她，這一世，她誰也不記得。這些煩惱，她就是知道了，也沒有什麼用，不如由我一力承擔了。她隻管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

石方巳看着假死過去的林遐，心中五味雜陳，終于感慨道：“怪道我覺得同阿遐如此投契，原來她竟真是阿壑。”

“兩次轉生，遐兒的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直率可愛，”萬鐘看着林遐，眸中露出一抹笑意，繼而又露出深深的憂色，“隻是每一世都命途多舛，将來還不知道怎樣。”

“他是林壑之時，是我的生死兄弟，如今她是林遐，我也當她是我的至交好友。有我一日，便會護她一日。”石方巳鄭而重之地說道。

石方巳緩緩擡起一隻手，一抹靈力自掌中而出，進入林遐的玄竅之中，林遐灰白的神色竟顯而易見地紅潤了起來，繼而連呼吸心跳都恢複了。

萬鐘在側瞪大了眼，驚異地看向石方巳，由衷佩服道：“想不到石山君竟有此起死回生的道術。”

石方巳收了手，輕輕搖頭：

“我自然不能起死回生。不過你若說林遐的壽命是以香火延續的，她本就不算常規意義的活着，我倒是可以用類似原理的方法來為她續命。”

萬鐘沒聽明白石方巳這個所謂“類似的方法”是個什麼方法，但見石方巳如此說，以為林遐有救了，心中一喜。

卻見石方巳已經轉向了自己：“不過我這法子也僅是讓她晚上不用假死過去而已。白日裡還得着落在你的香火上。”

萬鐘聞言，剛剛升騰起來的希望又落了下來：“那還是得去黃泉地下。”

石方巳正色道：“那地方不是你該去的。阿遐的事情我會想辦法，你不要再輕舉妄動，你若獨自再去，落到了玄天城的手上，式溪可不是一個徇私之人。屆時，即便是我幫你求情，怕也是不頂用的。”

萬鐘心知石方巳說得有理，隻好點頭應允，在黑暗中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耳朵。

“如此，我便先走了。”

石方巳說完便同萬鐘别過，往外走去，誰料剛走了兩步，卻眼前發黑，一時間什麼也看不見，幾乎撞在門上。

“石山君！你怎麼了？”萬鐘吃了一驚，奔過來要扶他。

石方巳擺擺手，原地站了一刻，方感覺緩和了些，他就着月光模糊辨認出門的方位，低聲道：“不妨事，就是剛剛施法損耗過了些，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

大興城朱雀大街東側一個尋常的裡坊中，有着一處不起眼的民居。

外邊看着不過是個一進的院子，待得走進去，便會發現，裡面何止三五間房，除開剛進院子的一塊空地，後面密密麻麻竟有幾十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