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令!”
燕銜泥的模樣消失在了銅鏡後面。
周行把銅鏡随手一丢,便走出了山洞。
林風撲面而來,裹挾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周行呼吸一頓,立時意識到不對,他反應也是極快的,循着風的來向就奔了過去。
等他奔到了泱漭川邊,滿地的屍首攔住了他的去路,映入眼簾的隻有一地血紅的狼藉。
周行查看了一下傷口,發現所有的刀口都是唐比辰的六棱锏所傷,他心中稍定,知道女兒應當沒事。
可唐比辰人在何處?周行舉目四望,一時竟找不到唐比辰的人影。
此時的唐比辰渾身是血,隐在一顆大樹之後,眼中還有尚未退卻的兇光。她跪在一個濁修的身上,一手按住對方的脖頸,兩個膝蓋死死壓住對方,六棱锏被她倒提着,匕首一般深深紮入對方的胸膛。
血不斷流下來,唐比辰長長的頭發落在血泊中,向上虹吸着鮮血。
這不是她第一次誅殺仇敵,卻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鮮血是如此香甜,原來慘叫可以如此動聽,原來殺戮是這般快活。
“禺兒,聽見阿爹的聲音了嗎?”周行還在左近焦急尋找着唐比辰,“你出個聲兒,阿爹來找你了。”
阿爹近在咫尺的一嗓子,終于把唐比辰叫回魂了。
她一個激靈,方才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什麼,她觸電似的看了看自己渾身是血的身體,急忙向後一躍,沒入了莽莽大川中。
周行聽見水中“嘩啦”一聲,忙奔了過來。
“禺兒!你沒事吧?受傷沒有?”周行情急之下,半個身體都沖入了水裡,衣服立即濕透了。
“阿爹,别......你别過來,我......我沒穿衣服。”唐比辰整個人都沒入了水中,聲音小小弱弱的,仿佛一隻受驚的小動物,再不複适才阿修羅在世般的威風。
周行聞言便往岸邊退去,等他背過身去,臉色卻不可抑制地沉了下來。
一地七零八落、無比慘凄的屍首,漫天的血腥味,都在告訴周行,他的寶貝女兒剛才到底幹了什麼。
那不是一般的打鬥,也不是出于自救,迫不得已的還手——而是一場慘無人道的虐殺。
此時,自唐比辰出生就埋藏在心底的擔憂終于破土而出,在眨眼間長成了一顆讓人無法忽視的參天大樹。
亦或是,那種子早就破土而出,隻是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而已,一經發現,早已是無可挽回。
周行如遭雷擊地上了岸,背後便傳來唐比辰纖弱的聲音:“阿爹,我的乾坤袋裡沒有幹淨衣服了。”
“山洞裡還有,等着阿爹回去給你拿。”周行沒有回頭,匆匆走了開去。
***
重新穿戴整齊的唐比辰變得非常沉默,自己一個人悶頭走在前面,不論周行如何費盡心思地哄她,她都一聲不吭,不給半點反應。
終于,周行歎了口氣,自顧自地道:“手握兵刃的時候,兵刃會仿佛已經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一刀紮下去,便能感受到獵物的層層肌肉、血管被捅破,骨骼瞬間崩碎。”
周行一面說着,一面着意觀察着唐比辰的反應,見她放慢了腳步,周行也跟着慢下來,繼續道:
“那種感覺非常詭異,讓人止不住地着迷,讓人瘋狂地還想再感受一次,于是你把刀急速拔了出來,可這麼拔刀,血也會跟着噴出來。你躲不開,也不想躲,任由血液濺在自己身上。
血濺在身上的時候,還是熱的,在血腥味撲鼻而來的那一瞬間,會有一種讓人渾身顫栗的興奮之感。接着你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再來一次,再來一次。等你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地上隻剩下一地殘肢。”
唐比辰的腳步越來越慢,小臉也越來越白,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周行靜靜地看着她,眼中透出哀憫。
唐比辰終于豁然轉身,用近乎痙攣的手指抓住周行的衣袖:“阿爹,你怎麼知道的?”
周行如何會不知道?那種對殺戮的渴望,自噴射而出的鮮血中獲得的極緻愉悅,一度控制了他的喜怒。
今日唐比辰的種種體驗,他也曾經感同身受。
那是同濁氣融為一體後,帶來的後遺症,是他永生無法擺脫的噩夢。他比誰都清楚,在這種時候,要想保持靈台清明,有多困難。
他身負濁氣數百年,早已同這腌臜融為一體。這樣的罪,他自己受了,也就受了,他不怨什麼,一切是他自己的選擇。
可他的女兒何辜?也要受這樣的罪?
“你的身上那一半的戾氣,是胎裡就形成的,是......來源于我。”周行的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