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用兩根手指捏着那珠子,眯着一隻眼,透過珠子看過去,隻見對面竈房也籠入了一片寂寂的青色。
他冷笑一聲,“不距道的香火我就留了這麼點,我答應了大哥讓林遐長命百歲。一百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但若是她自己作死,可就别來找我了。”
此次清剿不距道惡逆,将他們在人境的廟宇盡數推倒,偶像全部銷毀,香火自然也就灰飛煙滅,周行手裡這點,還真就是僅存的一點香火了。
“接着。”周行将魂珠輕輕一抛,丢給了萬鐘。
眼見着那魂珠在空中畫出一個優美的弧線,飛向自己,萬鐘心中一緊,生怕魂珠掉在地上,慌得手忙腳亂地接住。
周行看萬鐘寶貝似的把那珠子捧在手裡,不禁冷哼一聲,搖搖頭:
“多大點兒的事兒,你來求求我,未必不能幫你辦了,何必要撺掇大哥,費這樣的心思。”
萬鐘把那魂珠小心收好,這才道:“我沒有撺掇石山君。我曾問過他,為何不直接找你幫忙。”
周行正要回轉,聞言腳步一頓。
隻聽那小妖靈絮絮說道:“石山君說,有些事情,他可以去做,即便是搭上自己也無妨,他為的是自己的心,不愧對朋友,也不帶累你,便是死了也無憾。
可是同樣的事情你不能做,因為你是玄天城的大冢宰,總是要上行下效、以身作則的。
他若是求你,你自然不會拒絕,可若是幫了,難免落下個徇私枉法的罪責,雖則不會有人當面說你什麼,可私底下,難道沒有閑言碎語嗎?你将來如何服衆?”
萬鐘說完轉身就走,隻留周行呆呆地立在原地。
***
“啼鴉,而今不距道已經被封印,就是外面剩下的附擁也被我們的人處理幹淨了。你完全可以出來,恢複身份,玄天城自有你的一處位置。”
夜幕降臨,周行坐在席上,手肘支在幾案上,幾乎苦口婆心。
周行以己度人,他自己當年做生間之時,最希望的就是盡快将罪犯繩之以法,以免自己越陷越深,便以為啼鴉也是如此,可誰知啼鴉對于脫身之事卻多次拒絕。
之前封印一落,啼鴉便索性開始閉關,顯然是不想同他聯絡的意思。及至後面北鬥印中邪氣生成,啼鴉更是表示要先弄清楚這個再說,周行便也隻好聽之任之。
其實啼鴉如今的心态,跟周行當年并不相同。
當年的式溪想要從黑暗中抽身而出,是因為他的身後還有關心他的師兄,還有整個不周山作為他的退路,所有的人、事、物,都還是原樣等待着他,他脫離了那個見不得光的身份,前路也還是光明的。
可是啼鴉做生間之後,她背後的一切都已坍塌了,她效力了一生的玄天台早已不複存在,最為敬重的崇光也已灰飛煙滅,她僅存的一個小妹也已長大,成為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四隅堂主官,也不再需要她了。
即便是她肯回來,天地間也找不到一絲熟悉的影子。
卻叫她回到哪裡去?
而這麼多年來,她為了和黑暗混為一體,自己也難免染成了墨色。
她的手上沾滿了同袍的鮮血,身上背着重重的血債。當她站在黑暗裡的時候,她可以告訴自己,她是為了大局,是迫不得已,可若叫她回到光明中,卻叫她如何面對内心的愧怍,面對死難者的诘問?
啼鴉就這麼把自己困死在了原地,她不肯放過自己,隻深深地覺得自己不配獲得重生的機會。可她這些心思,她自己不說,周行自然不會明白。
今日啼鴉難得主動同周行聯系,她用的是周行給她的傳聲符紙,是以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你也别催我,如今怕我就算想出來,也出不來了。”啼鴉道。
“此話怎講?”
“他們在布置一個陣法,竟是從裡面堵住了封印口,不放外面的人進來。”
周行表情一肅:“不讓我們進去?他們這是想要幹什麼?”
“具體的我還在探查,他們沒打算讓我參與,我暗中打探到,說是抓了個叛徒,打得半死,關了起來。”
“什麼叛徒?”周行心中一緊,生出個不祥的預感。
“是石方巳。”啼鴉沉聲道。
周行當場大驚失色,拍案而起:“他現在什麼情況?”
啼鴉的聲音從地底深處遙遙傳來:“我進不去,但是聽說人被拖進去的時候,渾身是血。”
一瞬間,石方巳渾身是血的模樣迅速充斥了周行的大腦,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一顆滴血的心仿佛吊在空中,分不清天上地下地迷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