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讓周行定下心來,生出了詐謀奇計。
而不管周行的謀劃有多劍出偏鋒,石方巳從來都是用而不疑,照單施行。
事兒成了,是周行的神機妙算,事兒不成,有石方巳引咎責躬,一力承擔後果。
這一份氣度,周行後來自己統兵之時,也學了個十足。
恐懼?
這樣的大哥怎麼會恐懼呢?
刀架在脖子上,石方巳都不會皺一下眉。
可就在剛剛,自己一個動作,竟将大哥吓成這個樣子。周行心神恍惚地擡頭望着面前的燭火,他的大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難道單單是因為自己的态度嗎?
周行下意識轉頭看向石方巳,石方巳現在的身體簡直單薄得不像話,他躺在那個周行一個人睡,都覺得難以翻身的窄榻上,卻還剩下了老大一截空隙。
周行面上不顯,心中卻蓦的一酸。
不論當年的莽蒼山君有多威風凜凜,如今的大哥卻已然是身體殘廢,修為盡失。他如今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隻能仰仗别人而活,叫他如何能保住曾經傲人的風骨呢?
周行想到這裡,不由呼吸一滞,刹那間心痛如攪。大哥想要的,不過就是自己陪陪他,自己又何苦跟他置氣呢?
他目光一移,正對上石方巳殷殷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挪不開眼去。
翌日清晨,周行是被砸門的聲音吵醒的。
“不好了!不好了!”石初程在外面把門拍得山響,聲音幾乎撼天動地,“阿爹!阿爹!出事了!你醒了嗎?快開門!”
周行睡夢中被強行吵醒,不覺皺了皺眉,不及睜眼,便覺懷中溫暖,他低頭一看,石方巳在他懷裡,早已醒了,正不錯眼珠地把自己望着。
見周行朝自己看來,石方巳咧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周行卻闆着臉,全當沒看見,把石方巳放下,翻身起來去開門。
“大清早的咋咋呼呼的做什麼?”周行把門打開,猶自閉着眼,打着哈欠。
“阿爹,阿耶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了,”石初程急得滿頭大汗,“怎麼會不見了的,他不可能自己跑了的啊,難道是風不休把他帶走了?”
周行眯着眼睛,倚着門,側身退了兩步,把身後的石方巳亮了出來。
石方巳翻個身,抱着被子看過來,也不說話,隻是笑。
“阿耶?你怎麼在這裡?”石初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周行卻懶得多解釋,他揮揮手:“帶走帶走,我還忙事兒呢。”
“诶!好嘞!”石初程當即眉開眼笑,直撲了進來,也不管石方巳願不願意,強行把人帶走了,“阿耶,咱們先回去,做今日的訓練。”
***
周行坐在床邊給石方巳喂飯,石方巳一口,自己一口。
“鹿娃呢?”石方巳張望了一下,沒見到石初程。
“崔秀叫走了。”
“讓他去玩兒玩兒也好,”石方巳笑道,“這些日子也難為鹿娃了,日日拘在家裡照顧我。”
周行沒有接話,又對着調羹吹了兩口氣,給石方巳送到嘴邊。
“式溪,你整日困在家裡陪我,也想出去透透氣嗎?”石方巳卻不肯吃,又問道。
“啊,張嘴。”周行顯然一心撲在喂飯上,沒有閑聊的心思。
石方巳艱難地将那勺粥吃進去,趁着下一勺還沒來,連忙又抛出來個話題:“千秋池旁的桃花,不知是不是開了。”
“不知道,回來你問鹿娃。”周行又給自己塞了一口粥。
在兩人的拉扯間,周行是妥協了,可之前的背叛哪裡是能輕輕放下的,兩人之間隔膜已生,雖則不再提起,也難免如鲠在喉,日日磋磨。
周行的确舍不得傷害石方巳,舍不得讓他受半點罪,可兩人的感情,要想回到從前,又談何容易呢?
那日之後,雖則生活上,周行待石方巳依舊是無微不至,可是私底下,若無他人在側,兩人之間便再無多餘的交流。
曾經可以天南地北地聊一天一夜也不重樣的兩人,如今竟是連半個字都無法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