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經到了三月底,正是晚春時節,夜裡氣溫還是有些低。石方巳擔心周行着涼,輕喚了兩聲,見周行沒有醒,便艱難地拖着被子挪了過去,輕輕給周行蓋上。
目光便是此時掃到了地上的文書。
周行不愛收拾,又嫌棄幾案太小,不夠他發揮,晚上便将成堆的文書都丢在地上。也不知看過的、同沒看過的,他還能不能分清。
石方巳看到這些文書,不由心念一動。
自從他回來,好容易才讓周行肯搭理自己,他自然是不敢問周行,關于風不休的情況。他怕好不容易得回來的溫情,會因為這一個詢問而煙消雲散。可他實在又是擔心,想知道風不休到底有沒有被玄天城擒獲。
石方巳的目光從那堆文書身上掃過,終是沒有忍住,伸手一本本翻了起來,未幾,果然叫他翻到了一本秋官呈上來的在押囚犯名錄。
石方巳不由大喜,湊近了油燈看了起來。
待他查到一半的時候,忽覺哪裡不對——
剛剛屋内好像沒有這麼亮吧?
他動作一僵,心中猶疑頓生,一側頭,果見是周行拿着油燈湊到了自己身邊。那油燈在周行的手裡閃爍着柔柔的亮光,早不似之前将熄未熄的狀态了。
“式溪,你你你......你醒了?我不是要偷看,我我我就是......”石方巳打着磕巴解釋,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周行,似乎生怕對方生氣,竟顯出了幾分畏縮的意思。
周行卻并沒有露出氣惱的神情,他把油燈放回了幾案上,從石方巳的手中輕輕抽走了那份文書,道:“這裡面寫的都是關押在玄天城的妖魔。風不休的名字,不在上面。”
其實剛剛在石方巳給他蓋被子的時候,周行就醒了,隻是一時困倦,不肯睜眼而已。及至他聽到身邊窸窸窣窣翻動文書的聲音,才徹底醒了過來。
石方巳如今手足無力,根本無法控制自己輕拿輕放。在萬籁無聲的夜裡,他翻找的動靜着實算不上小,可他自己卻因為聽不見,竟一直未曾察覺。
周行甚至不用掩藏自己起身的動靜,他把被子踹到一邊,撥亮了燈芯,挪過去給石方巳照明,這才喚起了大哥的注意。
“他......被你抓了嗎?”石方巳喉頭蠕動了一下,終于問了出來。
周行點點頭。
石方巳勉力勾勾唇角,強笑道:“沒事,我就問問,知道他落到你手上了就行。”
“你不問我是如何處置他的嗎?你不怕我已經把他殺了嗎?”周行問。
石方巳搖搖頭:“你答應過我暫時不會殺他的,你不會食言而肥的。”
“那是在你放走他之前,我自然能信守承諾。可你放走他之後,那承諾便不作數了。于公于私,我都沒有留着他的理由,自然是要殺了的。”周行為了方便石方巳識别嘴型,語速很慢。
他說着話,目光一直探究地看着石方巳。
石方巳不知他心中所想,給他看得有些發毛,當下隻下意識地搖頭:“你不會的。”
“不會什麼?是你知道我不會殺他,還是确信風不休不會死?”周行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起來,“那日擒獲風不休,我的确是下了誅殺令的。可我的人卻告訴我,在他們下手的一瞬間,風不休身上閃出一種保護咒,護住了他。那咒法同北鬥印中見到的如出一轍。”
周行将手撫上了石方巳的脖頸:“和你身上這個,也系出同源,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就是那之後,再也站不起來的。是你保護了他,所以你根本就知道,他不會死。不是我不想殺他,是殺不了。”
“對不住,式溪,”石方巳也伸手去摸脖子,正碰到了周行的手,他順勢就去拉,“這個咒術,我也不知該如何解開。”
“不隻是這一樁,我總覺得你還有别的事情瞞着我,”周行把手抽了回來,轉而死死捏住石方巳的胳膊,“大哥,你告訴我,為什麼你會五感漸失?你當初又是為什麼會效忠玄牝元君?不距道的八核在哪裡,你究竟知不知道?”
石方巳卻又裝起了啞巴,隻用一種很悲傷的表情看着周行,卻一個字都不肯吐露。
周行給他這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氣得“噌”一下站起來,甩着袖子困獸似的在丹房内走了幾轉。
“又給我來這一套,難道到了如今,你還要維護他們嗎?”
接着,他又氣咻咻地把臉湊到了石方巳面前:“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但你可以告訴我,萬事有我幫你想法子。你又何必獨自吞這苦果?還是說,你怕說了,我會跟你翻臉?”
石方巳還是不肯說話,依舊用那種悲傷中帶着不舍的神情看着周行。
“好!我退一步,”周行舉起手來,作投降狀,“不管你之前瞞着我的,是什麼事情,你現在告訴我,我都不同你計較。”
他又咬牙擠出一個兇神惡煞的表情,補充道:“但若是将來,我自己查出來,或是别人告訴我了,咱們之間可就沒有情面講了。”
然而石方巳卻依舊是那個樣子,顯然打定了主意什麼都不說,威逼和利誘在他面前,都是沒有用的。
油燈在靜夜裡爆出一個燈花來,兩人就這麼靜靜對峙,誰都沒有出聲。
但是很快,石方巳體力不支,身形開始有些搖晃。
“我能拿你怎麼辦?”周行終于是頹然苦笑,他認命似的把被子拖過來,将石方巳一裹,抱起來走向小榻。
所謂一步退,步步退,一場對峙,終究還是周行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