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夜,石方巳注定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從他告訴周行,自己選擇離開,以後再不會拖累周行開始,石方巳便一直不錯眼珠地盯着周行,想要從周行的神态中看出他的态度。
隻可惜自始至終,周行一直表現得波瀾不驚。
周行沒有如釋重負的開心,也沒有難舍難分的憂戚,他隻是淡淡地表示,願意照顧石大哥,可若是大哥執意要走,也願意安排好路上需要的一切。
仿佛,他根本無所謂石方巳是走還是留。
石方巳終究隻是自嘲似地輕笑了一聲——也是,即便是我在這裡,我們也基本上不見面,式溪他怎麼會在乎我是去還是留呢?
卧房外,周行并沒有直接回到丹房,而是立在院子中,擡頭靜靜地看着天際。
今夜的月亮藏在厚厚的烏雲後面,半點光華也不肯露出來。
那夜之後,周行很快就為石方巳備好了出行所需要的一切。
快到石方巳甚至都以為,周行這是恨不能早早把自己送走。
石方巳一時有些怆痛,可幾乎是立即,他又忍不住唾棄自己,也是,既然都要走了,自然要走得幹脆利索,何必做出什麼惺惺之态。
想通了這一點,石方巳也就不再磨蹭,讓周行把他從卧房抱出了門。
及至出了院門,石方巳才看到,院門口多了一輛馬車。黃卷拉着缰繩,正靜靜等在門邊。
“這馬是飛馬,表面上看着同凡馬是沒有什麼差别,可腳程卻不是凡馬可以比拟的。”周行對懷中的石方巳介紹道。
須知道,這馬會飛,自然是得了機緣,有了些許道行的,可一般開了靈智的妖靈,大抵是不願意再做人的坐騎的。
周行能搞來這樣一匹飛馬,足見是花了大價錢的。
石方巳見此,卻也有些感動,可話到嘴邊,卻也隻說了句:“破費了。”
“跟我客氣什麼?”周行道,“莽蒼到底是遠了些,你這身子哪裡挨得住長途跋涉,有這馬兒在,這一路過去,也不會比禦劍慢多少,你在馬車裡好好睡一覺,就差不多能到了。”
周行說着,便把石方巳抱上了馬車。
這馬車外面看着雖不大,裡面卻是寬敞。
整個車廂内部被布置地很舒服,車廂底部鋪上了一尺厚的褥子,就連車壁四面也都圍上了厚厚的褥子。
任石方巳在裡面怎麼滾,都不會受傷。
“大哥,你看看,還有哪裡不滿意的,我給你改改。”周行把石方巳放在褥子上,柔聲問道。
石方巳朝四周看看,隻見車廂内裸露的木頭上,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篆,也知周行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當下卻也隻是溫和地笑笑:“這車内很舒服,有心了。”
石方巳如此客氣,倒令得周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與大哥之間竟已客氣疏離到這個地步了。今日大哥一走,将來再見,隻怕更是陌路了。
可他心中怅然,到底沒有讓石方巳看出來一星半點,當下隻輕聲道:“大哥,我能為你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這些就已經很多了,式溪,這些年來,辛苦你了。我到了莽蒼山,給你寄信回來。”石方巳看着周行,心中到底是不舍,可卻也一樣沒有流露出來半分。
周行卻隻是拉着石方巳的手晃了晃,笑着道:“不用了,以後,咱們各行其道便是。”
石方巳聞言,強自按下心底苦澀,故作輕松道:“好,既如此,那我便也再不打擾你了。”
周行點點頭,又把兩個瓷瓶塞給石方巳:“這些都是我為你量身定做的丹藥,大用是沒有,多少可以補益你的身體。你若是吃着好,便留着吧,若是不想吃,丢了也随你。”
石方巳一手一個,将那兩個瓷瓶捏在手中,勉強笑道:“如此,我便不客氣了,多謝你。”
周行點點頭,終究卻也無話可說,隻好默然轉身,下了馬車。
黃卷坐在馬車前面,将手中缰繩一揚,馬兒打個響鼻,便直直向前奔去。
石方巳卻在此時,将那平靜的笑容一收,手足并用地艱難爬将起來,扒着馬車後面的小窗口,向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