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幾人在廳中聊到日落時分，沙似雪告辭家去不提，白霓叫人設了個大鍋，煮上一鍋的羊湯，将一應牛羊肉切片，丢入鍋中現煮現吃。

幾人圍爐而坐，倒也不分主客。

酒酣之際，周行将一片涮好的羊肉喂給石方巳，卻是對白霓開口相詢。

“白霓，有件事兒，我想請教你一下。”

白霓聞言，放下手中長箸，含笑問道：“何事？”

“是有關水族煉雙魂的事情。”

誰料周行話剛出口，白霓的臉上的笑容，卻幾乎是立即便消失不見了。

“阿娘？怎麼了？”石初程見狀，忙關切出聲。

周行見此也是意外，忙道：“是我冒昧了，此事如果不方便提，我便不問了。”

“無妨，”白霓擺擺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方便的。乍然提起此事，我一時被勾起一些不好的回憶，這才有些失态。若說不方便提麼，以前我是水族，保密也是應當應分。現在卻不相幹了，咱們不過當茶餘飯後閑聊一下而已，有什麼打緊的。你要問什麼？”

周行聽說，便也不再客氣，問道：“我聽說，當年唐雩煉雙魂之時，失敗了，此事可是真的？”

白霓點點頭：“若說我這個阿姊麼，當真是可惜了。她原是女宮中最好的一塊赤癸晶所化。那塊赤癸晶據說最為剔透、最為有生氣，族中盼她化生，也盼了近千年。

一朝化生，又是如此精明能幹。我記得當年，唐雩在水族的呼聲非常高。”

周行從石初程那裡接過一張手絹，輕輕幫石方巳擦了擦嘴角的油污，方問道：“當時水族在位的龍王是時烏嗎？”

白霓擺首，也從石初程手中接過手絹，卻隻是輕輕擦了擦手：“不是，那時的龍王還是唐恪九，時烏還不過是她的面首而已，那時候她為了同時烏結為夫妻，同族中的長老們吵得不可開交。就這麼巧，唐雩此時化生，長老們以為天降祥瑞，也就退了一步。”

周行咽下口中的肉，笑道：“隻怕當時那些長老早已打定主意，将來等唐雩大了就直接換個主君。”

“可不是嘛，後來唐恪九讓位給時烏，長老們沒有太過反對，也是做了這個打算。唐恪九為了寵個面首，言行實在是太過于胡鬧。

時間長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個共識——如果唐雩煉成雙魂，時烏就應該讓位。畢竟一直讓個雄龍做龍王，始終是不成體統的。

可誰承想，那一次舉族矚目的煉魂儀式，唐雩就是失敗了。”

“怎麼個失敗法？”周行問道。

石初程見白霓不怎麼吃肉，主動給阿娘夾了一大筷子。

白霓當即是笑逐顔開，滿滿吃了一大口，這才回答道：

“其實也不能說，是完全的失敗。那日從煉魂陣中出來的，的确是兩個魂魄。卻不是一身雙魂，而是兩個身體，兩個魂魄，相互獨立。”

“這意思是說，煉魂陣中，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周行看向白霓，心中卻沒來由地萌生了一個猜想。

“是，”白霓笑起來，笑容卻看得人心頭發冷，“那憑空出現的人，就是我。”

果然，周行心道。

然而此事卻不由人不猝然而驚。

“阿娘，你竟是煉魂陣所生？”石初程有些驚訝地望過來。

“阿娘不是煉魂陣生的，阿娘其實本該是唐雩的第二個魂魄。”白霓慈愛地笑着，那語氣卻完全不似在說自己，反倒像是說着不相幹的事情。

“怎會如此？”周行疑惑地看着白霓，“煉魂陣中發生了什麼？”

“那時候所有人都被吓蒙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皆以為是天降不祥。就因為這個事情，唐雩身為唯一的王姬，卻沒有得到嗣君的封号。

她就這麼驟然從高處跌落神壇，成為整個水族的笑話。

那些日子，大概是唐雩此生最難熬的時光，她的身邊，隻有我陪着她。當然，也可以說，我們倆是相依為命。”

“她沒有遷怒于你嗎？”周行似是想到了什麼，輕聲問道。

“經曆那樣的磋磨，換成是誰，心底能沒有一絲怨怼呢？唐雩自然是怨怪我的，不是我的存在，她也不至于此，我就是她的一個污點，洗都洗不幹淨。”

盡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白霓提及此事，語氣依然難掩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