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轉頭看時,隻見櫃台之後,門簾一摔,一個白白淨淨的女娃,抱着幾匹布走了出來。
那女娃繃着一張俏臉,将手中抱着的布全都丢給那夥計,耳提面命道:“你記住了,這是林娘子,她是這提花塢的東家!她說不做誰的生意,咱們就不做誰的生意,再多的錢,咱們也不稀罕!”
“筌兒!”
來人正是俞無筌,林遐一見她出來,一張冷臉頓時如春風化雨。
俞無筌把氣得快厥過去的聞夫人丢在腦後,從櫃台後面靈巧地鑽出來,往林遐懷裡撲:“小姨,你可總算回來了,你不知道,這幾年我有多想你。”
林遐眼眶有些濕潤,心肝寶似的把俞無筌摟住,又伸手在人家頭上比劃:“你這幾年倒是肯長個子,都已經快趕上小姨了。”
旁邊聞夫人見這二人旁若無人,更是着惱,她卻哪裡肯把個十來歲的小娃放在眼裡,氣得破口大罵:“黃口小兒,輪得到你說話了。叫你家大人出來,我同她說。我就不信了,她還能有錢不賺了?”
林遐聞言,将俞無筌往自己身後一拉,擺出了一副護犢子的架勢:“老夫人這是年紀大了,耳朵也背了。剛才沒聽見我侄女兒說,我就是這家的大人嗎?”
聞夫人輕蔑地瞥了眼林遐:“忽悠誰呢?誰不知道提花塢管事的是俞夫人?”
“管事的是俞夫人不錯,東家卻的的确确是你面前這位。”随着門外傳來一個溫溫柔柔的女聲,俞在渚的身影出現在提花塢門口。
“這是怎麼了?”俞在渚蓮步輕移,款款朝内走來。後面跟着在門外發了半天愣,終于發現自己跟丢了林遐,卻又不好意思擠着一群女娘進來的石初程。
店裡衆人見有熱鬧看,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阿娘!這老太婆欺人太甚,非得要你親自給她孫兒做衣服,說了咱們不做,她蠻不講理,還在咱們店裡鬧事。”俞無筌忙迎上去,三兩句将事情講了。
“阿姊。”林遐亦迎了上去,她這幾年數度生死一線,多少次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這些故人老友了,此時乍然相見,一時情不自禁,又是紅了眼圈。
俞在渚眼眶中也隐隐有些水光閃動,可此時卻不是叙舊情的時候。
她隻輕輕蓋住林遐的手背,以示安撫,又對奔過來訴說情狀的夥計點了點頭,卻是緩緩走到聞夫人面前,禮貌一笑:“聞桑夫人,好久不見了。”
聞桑不料被人叫破名姓,她虛着眼睛朝俞在渚看了半晌,終于是恍然大悟:“竟然是你!這提花塢是你開的?”
原來這聞夫人正是那舒雲麟的原配夫人。
九年前,祁朱樓發現自家兄長慘死的真相,想要報仇雪恨,可又念着舒雲麟夫婦對他的養育之恩,終究隻是在那個寒夜将舒雲麟攆出家門,任其自生自滅。
其後,祁朱樓憑借當年賣“硯台”得到的本金,将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從那個擺小攤賣馎饦的小販,一躍成為了錦官城有名有姓的富戶。
聞桑自然是不知道背後的龌龊陰謀,倒是被祁朱樓好生奉養着,得意之情更甚當年在長安之時。
她指了指俞無筌:“這小娃子是你女兒?”
俞無筌躲在阿娘身後,吐出舌頭,沖聞桑做了個鬼臉。
俞在渚仿佛背後有眼,隔着衣服,在暗處輕輕掐了把俞無筌,示意她不得胡鬧,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點頭道:“是我的女兒。”
當年在長安的時候,聞桑自诩是富貴人家,俞家不過是普通織戶,哪怕知道俞家對自己丈夫有救命之恩,也是絲毫看不上俞家的。
今日她義子富甲一方,自然對俞家更是嗤之以鼻。
此時聞桑盯着俞無筌啧了兩聲,卻将嗓音拔高了少許:
“我素來便知道,你爹媽不會教導子女,想不到到今日也沒半點長進。你看看你如何教養女兒的?
這是連生意都不會做,上門的客人竟要往外趕。怎麼,不怕砸了你家提花塢的招牌嗎?讓你給我孫兒做衣裳,那是看得起你,你别不知好歹。”
俞無筌聽說,當即大怒,正要破口大罵,卻被俞在渚堪堪一伸手,給擋了回去。
俞在渚卻是不急也不惱,隻淡淡開口:“聞夫人,卻不知無故開口辱人父母,是顯得我家沒家教,還是顯得你家裡沒有家教呢?”
她一字一頓緩緩道來,卻是吐字清晰,店内衆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不少人聞言就是撲哧一笑,紛紛附和。
“可不是嗎?說人家沒家教,其實她才沒家教。”一個紅衣嬸子道。
“看她這年紀,隻怕家裡的确無人教了。”另一個白發大娘也道。
在聞桑的記憶裡,俞在渚是個膽怯的小輩,小時候見過幾次,說話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便道她是個好拿捏的,熟料這俞在渚如今翅膀硬了,竟敢當衆給自己難堪。
她聽着店内衆人的嘲諷,一時面上挂不住,顯得尤為窘迫。
俞在渚卻依舊是不徐不疾地說道:
“聞夫人,當年我家落魄的時候,你看不上我家,處處刁難刻薄。如今我家提花塢依舊是小廟,也當不得你這尊大神的青眼,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