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幹嘛分開?”
沉默幾秒,蔡可甯道:“想不開呗。”
“那時候想學腫瘤,想考海大,我碩士肯定是要讀的。你也知道,現在小醫院腫瘤科不好建設,大醫院又卷,門檻就是博士了。她要回越州參加工作,我要讀書,異地起碼七年,一般人熬不住的。”
“其實現在想想那又怎樣呢,海大不讀怎麼了,研究生不考又怎麼了,你看我都要去考公了,萬一踩狗屎運考上,我今年就要參加工作了。所以為什麼呢?以前非要這樣。”
“我們沒有說過分手,但就是心裡默認了會分開,想想還有點壯烈,總比以後感情被瑣事磋磨或者被距離阻隔得一幹二淨要好吧?”
沉默了會兒,葉一諾道:“可是就一定會被瑣事和距離消耗嗎?萬一感情依然很好,現在還在一起呢?兩個人相愛總會為彼此努力吧?”
蔡可甯不滿:“這不是安慰自己嘛?我要天天照你這麼想日子還怎麼過呢?”
葉一諾:“好好好。”
蔡可甯認為自己并非沒做過努力,隻是事與願違。她也曾跟裴微說過以後我就考本校,這樣不用出省。她的意思裴微自然明白,可裴微說人往高處走,留在本校太吃虧。裴微的苦衷她也不是不懂,自認為為愛犧牲的那個若是将來未能如願,多少會心存怨怼。
她們之間鬧過不少别扭,她也因裴微的忙碌疏忽生過不少悶氣,每每是裴微過來一哄,她們便和好如初,甚至更情深意笃。當初是她主動認識的裴微,也是她主動表白,在一起後的諸多别扭賭氣更是由她主動發起,所以最後的分合關頭,她再也做不到主動懇求。
因為要臉,也要自尊。
蔡可甯感慨:“做人就活個看得開和看不開,你看得開嗎?”
葉一諾失語。
蔡可甯如實道:“我看不開。”
陽台外白茫茫一片,蔡可甯向外看,說:“這雨下得比瓜六被打死那天還大。”
葉一諾笑出聲。
那天也是這麼大的雨,蔡可甯早早地在裴微住處将自己的東西收拾幹淨,以免被裴微父母發現端倪。她站在通往頂樓的樓梯間看雨,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站在這裡,隻覺得自己女友的身份既無法公開,也不能以朋友的立場送上祝福,那彼此待在同一個空間默默地送她離開也是應該的。
已經入夏了,一場雷陣雨傾盆而下,滾滾天雷吞沒了裴微的腳步聲。
等蔡可甯有意識的時候,裴微已經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
“原來你在這兒。”她在她耳邊輕聲說。
“送送你。”蔡可甯說。
裴微埋首于她頸間,溫熱的氣息吞吐在她頸窩,節律有些偏快。
“我知道你在,從一樓上來找到這兒,終于看見你了。”
蔡可甯抑制不住地開始流淚。她記得裴微身上淡淡的香味,記得她抱着自己的感覺,記得那天她們斷斷續續地說了不少話,記得她的眼淚滴在裴微手背上但裴微沒擦,也記得她在那天第一次聽見了裴微的哽咽。
在那五分或十分鐘的時間裡,她不斷地猶豫掙紮着想說我們不要分開,想說海大可以不考,想說其實七年也不重要,可最終沒有。
裴微接到了電話,她父母催她下樓,挂了電話她沒表态,蔡可甯說我要走了。
裴微牽着蔡可甯的手進電梯,按下負一,蔡可甯剛想說我從一樓走就可以,她的唇就已經被裴微堵住。裴微以她無法掙脫的力道圈住她,唇齒間是從未有過的用力。
在她們關系最脆弱的時候,蔡可甯好像終于感受到了裴微的霸道與堅定。那一刻腦海中許多飄忽不定的想法,比如在某層停下怎麼辦,比如有人進來怎麼辦,比如被她父母看見怎麼辦,在裴微擁住她的那刻,所有的這些念頭全部變成了一場雨。
雨聲蓋過了所有意念的嘈雜。
她幻想中的親吻一定是甜蜜的,可有一天她終于發現有的親吻是鹹的、是酸的、是澀的、是苦的。
電梯穩穩地将她帶到負一樓,在門開的刹那,裴微松開她。她睜眼,兩行淚又從臉頰滑落。裴微替她輕輕拭去,門要關了,裴微按了開,她說,好好照顧自己,考上海大。門又要關了,裴微又按了開,蔡可甯重重點頭。
蔡可甯向外走去,頭一次那麼難以克制地想要放聲大哭,她竭力忍耐,絕不回頭。可裴微對她說的話還在腦海中不斷盤旋,她說這裡的密碼不變,指紋也不會清,你想來的話随時。可她該怎麼跟裴微說你不在,我過來又能做什麼這句話呢?
曾經預想過的許多方案一一閃過,她願意留在本校,也願意每周往返江越之間,甚至願意将來放棄考研去越州參加工作。不舍之情最濃烈的那刻,她聽見自己胸腔裡巨大的回響,猛地轉身時,電梯門早已緊閉,箭頭不斷上升,2、3、4、5......
有汽車駛過,指縫間穿過一縷抓不住的風。
蔡可甯想,這是她面對裴微做過的最有骨氣的事。
可那時太年輕,心裡賭着氣,還抱有一絲天涯何處無芳草的幻想。如今她才明白,人生中足夠亮眼的星星或許這輩子就隻能碰見那麼一顆,錯過了就不會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