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張氏來勢洶洶而來。
張氏還未踏進梨榕院的門檻,便吩咐金兒讓沈荔出來。
“三姑娘,夫人叫你。”金兒三步并兩步,走到屋門前說道。
她并未低頭,于是便看見端坐一旁的杜娘,見有外人來,金兒揣摩再三,又将後面的話吞了進去,直跑到張氏面前委婉說道;“夫人,三姑娘屋子裡有外人在,估計因着這麼個原因才不便出來。”
張氏扶着腰,一聽這話,更生氣了:喝道:“外人能有養了她十五年的母親重要嗎?”
梨榕院不大,杜娘正喝着茶,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愣,失身之間差點灑了茶水,卻被沈荔瞥見,穩穩扶住了茶杯。
終究是晚了些,便也有幾滴茶水溢了出來,流淌到沈荔的手背上。
“杜娘,院子裡便是養了我十五年的母親。”
沈荔拿起手帕,一面擦着茶水,一面說着,她刻意将母親這兩字說得很重。
張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沈荔放下茶杯起身,朝屋外走去:“母親來了。”
她走上前攙扶着張氏,佯作乖巧,接下來的一句話卻點燃了扶腰婦人的炮仗:“今日裡有個婦人也找上門來,說她是我的生母。我記得母親曾說見過我的生母,正巧,想讓母親幫我分辨下那到底是不是我的生母。”
沈荔輕輕說着話,伏作不解的模樣,倒讓張氏聽着聽着,腳下一個虛空,差點就要撲了個空。
秋香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倒是扶住了張氏。
張氏隻覺得滿身的汗,于是拿起手帕擦着并不存在的虛汗。
“夫人,小心孩子。” 金兒小聲提醒道。
孩子,還有孩子,張氏小心嘀咕着。
這句話像是給了她底氣,張氏又恢複起往日的平靜來。
她從火海中救出了心愛之人,為愛赴湯蹈火,潛入沈家為他報仇,又撫養了他的女兒十五年。為了對付沈侍郎,她做假賬,對付他的兒子,廢了田娘一隻手……這些都能做出來,還有什麼不能做的。
她可以,她可以。
不過一個晃神,沈荔再看時,就發現張氏又恢複起夫人的做派,不再低迷着。
想是這麼想,張氏進了屋子,看到杜娘時,卻還是被吓得心驚肉跳。
沈荔假作不知曉往日裡的恩怨,朝張氏說道:“這是不是我的生母?”
杜娘此時站了起來,聽自己女兒這麼一說,又對沈荔的心思明白了幾分。
“這麼多年了,我哪裡記得,要娘說,可别被人騙了。” 張氏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娘,過了半晌,朝沈荔說道。
“張夫人當真不記得杜鵑了?”
杜娘問道。
“杜鵑?” 張氏又假作不認識,打量起杜娘,之後搖搖頭朝沈荔說道:“程先生有個外室,從不出門,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當時我救出了程先生,可再跑進去屋子時,那房梁已然倒塌,程先生的外室就活生生沒了。”
杜娘也沒個信物,一時無法證明自己,看到張氏這般難纏還說謊,支支吾吾朝沈荔說道:“女兒,你相信娘親。”
“當日裡,荔兒發燒,我給她煎藥。一不留神就被你這個歹毒的婦人将我兒抱了去。我當時就疑心了,可是衆人都不相信你會做這種事。我将院子裡翻了個遍,将整個長安翻了遍,怎麼托人都找不到。當我知道我的女兒被你帶到沈府時,都已經過去五年了。可你呢,縱容沈府上上下下的人,讓我女兒在京城裡落得個壞名聲。”
說到這裡,向來豁然的杜娘落下淚來。
“你分明在說謊。”
張氏一口咬定,撐着身子慢慢說道:“我的記憶分明不會錯。退一萬步,就算你是她的生母,那你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為什麼不帶她離開沈府?卻還要縱容京城貴女對荔兒的疏離。”
“這也是我的錯。”
杜娘捂着臉哭道:“當時發生了别的事情,我不能不帶她走了。”
張氏覺得自己勝券在握,還要問起别的。
不等張氏問,沈荔好看的眉毛已然凝成一條,她忽然覺得很累,但她還是強撐着身子走上前一步,撥開杜娘的手問道:“既然你是我的生母,找到了我,為什麼不帶我走?”
杜娘抓住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說道:“皇上這些年一直在找你父親,在找程家後人。若是被皇上察覺,荔兒,你跟了我,恐怕有生命之憂。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在這沈府,你雖然過得不自在,可起碼保住了你這麼一條命。”
“你這個婦人,根本不懂荔兒。” 張氏憤憤說道。
站在陰影裡,沈荔輕輕垂下頭,聽到杜娘這麼一說,她斷然杜娘雖有生她之恩,可分明在撒謊,她的生母并不愛她。
一炷香後,梨榕院的喧鬧慢慢散去,杜娘留下了一封信,交給沈荔,一步一步踱着步子離開了。
臨走之時,她還留下一句話:“荔兒,為娘對不起你,是為娘的錯,這一生我會慢慢償還。隻是,裴公子去了前線,恐怕危在旦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