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姝直覺那天王像中藏着玄機,身子先行一步,走了上前。
綠泱躊躇片刻後,也跟上了樓。
這幅天王畫像,線條工整,用筆獨到,黑白色彩之上,唯有天王目一點朱砂色,紅得獨一無二。
就連承認自己不通風雅的季姝,也能瞧出這天王畫像的奇異、珍貴。
但是,正如文人學子不會将鄉間俚語寫入贊太平盛世的賀詩中一般,有避邪祟、保平安之用的天王像也不該出現在這桂殿蘭宮妃子家。
所以,是誰有意為之?
“是韻娘自己貼上去的吧?她喜歡搗鼓這些百姓家的尋常物件。”綠泱左顧右盼,生怕有人過來。
“捕快大人,再過一二個時辰,前頭便散場了,這傅畫師的去處……”
綠泱的問還沒說完全,季姝便已伸出手,将天王像撕了下來。
“我沒撕,這畫不是用米糊沾了後粘上去的,而是夾在了門闆兩層雕花之間,借此固定住的。隻是花紋雕得太密,所以一般人看不出來。”季姝還好心地解釋了一句。
綠泱幹巴巴地笑了幾聲,隻留下一句:“捕快大人,樓下傅畫師那離不開人,我先下去了。”
季姝點頭。
天王畫像極薄,是在繪在單層豆腐宣上的。
她來回翻了幾次,确定紙張并無獨特之處,又将紙張放在鼻尖,輕輕一嗅。
淡淡的墨汁味,也無異常。
所以,在閨房前貼怒目的天王像,隻因喜歡?
季姝往後退了半步。
整個三樓呈現為一個略狹窄的“回”字形,外頭墜着一層珍珠垂簾和一層淡色輕紗,乍看如春水流瀉,四處拐角有草卉盆景,紅木地闆上也嵌着些許平整的鵝軟石。
是想要在樓中造一個瑤池仙境嗎?
再畫四大天王鎮守?
可惜,據綠泱所言,自韻娘消失不見後,這屋子也被封鎖了起來,唯一的鑰匙在老鸨手中,裡外窗子也都被封得嚴嚴實實,她沒法進去。
季姝将天王像塞回了原位,正準備下樓離去時,有靈光一閃而過。
她看了看這雕花描金的木門,模模糊糊算了一個價出來後,又算了算這個月的俸祿。
三班捕快不比其他官吏,一月隻三吊錢,三吊錢賠這個門,肯定是不夠的。
但季姝心思已定。
她取下天王像,整整齊齊放在地闆上後,拔出雪霜刀。
刀背瞄準了一處月季雕花,她狠狠一擊。
木頭碎了一塊,裡頭是空的,但并沒有東西。
季姝嘴角不自覺有了笑意,接下來,刀刀帶風。
當沉悶的撞擊聲第五次響起時,整扇門已經不成樣子,季姝找到了她想找的物件。
這是一張疊了四層的紙,就塞在門闆的右上角。
季姝打開了紙,看清上頭的幾個字後,心重重一沉。
*
綠泱忍不住用餘光去瞥三樓的門闆,又見季姝神色如常,隻好也裝作無事發生。
不一會後,大夫從房中走出,留下一張方子,收了銀子,也并不多問,徑直從清音樓小門離開了。
季姝細細翻着那張方子,隻認出幾樣常見的藥材。
綠泱湊過來瞧了一眼,道:“金銀花、葛根、魚腥草……都是退熱去火的尋常藥材,看來傅畫師的确是着了涼,才傷了身子。”
她“嗯”了一聲。
綠泱叫來一名小厮,将藥方子遞了過去,又囑咐了幾句。
那小厮好奇地張望了幾眼,門半掩着,隻能瞧出是有一個男人躺在裡頭。
“綠泱姐姐,這是哪家的公子哥?”
這時,“吱”的一聲響起,季姝推門而入。
小厮愣在原地:“這是……”
“别亂瞧,也别多嘴,做了事,該你的東西,不會少你的。”綠泱自始至終都笑盈盈的。
*
季姝放輕了腳步,先走了八仙桌旁,慢慢地将雪霜刀放下,接着才挪着步子走到床邊。
“你醒了。”她驚呼出聲。
傅臻眨着眼,忽而,他笑了笑:“阿姝,是你救了我。”
清脆的聲音落到了季姝耳中,蕩起心頭一陣漣漪。
久别重逢,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大喜。
更何況是傅臻。
她以為,他死了,她以為,隻有自己一人活到了如今。
季姝微不可聞地搖搖頭,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響起,那麼平靜,那麼陌生。
“傅臻,我成捕快了。無論男女貴賤,隻要那人愧對天下,愧對百姓,捕快都能将之扣押,這是你告訴我的,現在,我該扣押你。”
他也很平和,甚至嘴角還是帶着笑意,他不問理由,不問前因,隻道:“好,我信你的。”
“但我不想逮捕你。”季姝立刻回了這句話,又問,“所以,韻娘為什麼要見你?”
“韻娘?”傅臻蹙起了漂亮的眉,他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是花魁娘子,她讓我作畫,我答應了。”
“僅此而已?”
“阿姝,僅此而已。”傅臻慢慢坐起身,長發半落在肩上,白玉般的頸,白玉般的面,雙頰的紅總算褪去了些,他認真道,“她的離開,與我無關。”
季姝垂下了頭。
她想起了樓中的風言風語,據說,是韻娘早已私定終身,卻又無力贖身,她便使計,勾引了傅臻,借此尋機會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