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姝簡單休息,一夜過後,她與傅臻告别,隻出門前,忍不住轉身:“我去尋七郎,你萬事當心。”
她也說不明白,自己心裡頭的隐憂從何而來。
相比傅臻,該是早早暴露在衆人視野中的她處于更大的危險之中。
倆人久久對視,傅臻點頭:“你也是。”
或許是關心則亂,季姝深深吸了一口氣,垂眼又擡眼,看着他鄭重其事地道:“如果你今日清閑,那便在院子裡頭等我回來吧?可以嗎?”
“好。”傅臻輕聲答。
聽到了回答,季姝才轉身離去。
身後,傅臻立在玄關處久久注視。
對于這道離開時的背影,他熟悉至極。
直挺挺卻不會顯得過于闆正的背,行動時幹淨利索的腳步,像是湖邊柳樹映在水面上的綽綽倒影。
一個人總得堅持什麼,正因有了根,才能堅定不移地往前走。
季姝如此。
他也是。
不過他不如季姝,傅臻心知肚明,卻自甘如此。
這是他一開始便親自選擇了的道路,從未後悔。
那為何會自慚形愧呢?
傅臻自嘲一笑,擡眼望着天邊的雲卷雲舒,離開了這一處再普通不過的院落。
雖然她對傅臻說得輕巧,大言不慚認為韻娘的事借着此次變故也能迎刃而解,得到一個結果。
但具體如何,季姝心裡頭卻是清清楚楚的,沒留一絲自我欺瞞的借口。
如果她不做什麼,韻娘的事多半會被無聲無息壓下去。
就算有一位說話頗有分量的善人願管閑事,順便提一嘴這位慘死的花魁娘子,韻娘真正的死因卻還是會被掩蓋。
而抓到兇手,并不是破案的唯一标準。
真相,事實,結果。
她需要做些什麼,她必須做些什麼。
季姝又回到了府衙。
謝喬忙活了一夜,剛将七郎安置了下來,便見到去而複回的她,并不詫異,隻細細地洗着雙手,轉回了位置上,還吃了口涼掉的濃茶。
“小謝叔叔,麻煩你了。”
季姝将一袋碎銀子放到了他的桌上,這是她從家中帶出來的,不多不少,夠七郎一月的開銷,剩餘部分能供謝喬去尋買一本新書。
季安是病故的,他生前最後的時候下不來床,季姝就被人哄着,以給他買藥補身的名頭被騙去大筆的銀子。
這樣一袋碎銀子,是季姝翻遍了家裡頭的櫃子找出來的。
謝喬的視線從那個荷包上掠過,拿過來,随手颠了一下,又放回了原位。
隻悠悠地道,“七郎那孩子,你如何打算?”
關于七郎的去向,季姝已有打算,正要實話實說時,謝喬便幫她将話說出了口:“你想将他留在身邊?”
季姝自然點頭。
謝喬但笑不語。
季姝問:“有何不妥嗎?”
“你如今是泥菩薩過江,不知何時就沉到江底去了。七郎這個孩子,我瞧着喜歡,反正我無子無女,就想讓他留下,給我做個伴。”謝喬說得随意,可話裡頭的内容卻不輕易。
季姝愣怔地注視着,反複回想着他方才的話語。
泥菩薩過江,那是自身難保。
尋常人被這樣說,會以為,是被蓄意挑釁。
可季姝知道自己身邊是危機四伏,而謝喬說這話,也是有理有據。
“怎麼傻了?”謝喬睨了她一眼,“還是說,隻倒台了一個李太守,你就甘心收手?”
“甘心?我還什麼都沒有做呢。”季姝悶聲道。
八年前的私鑄案因何而起,因何人而犯,又為何被掩埋至今,如今的謝喬和季姝倆人都心知肚明着。
“七郎年幼,他不一定能再受一次與至親至愛分離的苦楚。就當我上了年紀,也變得心軟起來了吧。”
謝喬輕描淡寫地道,鳳眼中有眸光緩緩流轉,這幅面白無須又一臉輕佻自在的模樣,與他口中的“上了年紀”相去甚遠。
隻是借口。
也不一定全是借口。
謝喬從來不喜管麻煩事,他願意留七郎在身邊,有大半的原因是為了免季姝的後顧之憂。
但對于七郎這樣的幼童而言,能有謝知事這樣一位頗有來頭和學識的長者願意收留,即使做書童、做小仆,都算得上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大喜事。
“心肝是善還是惡,并不會因年歲而變……”季姝又要道謝。
謝喬卻先一步道:“别謝我,客套話得說,冷水也要潑。”
他掀着眼,認真瞧着季姝,眼底分明有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