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江水寒,冰冷刺骨,今朝更比昨朝寒,這要是把人扔進去,能有幾分生機。
月落星沉,朝露待日晞,漫漫郊野中,人影汲汲。
高野身着夜行衣,捂着受傷的胳膊,一路跌跌撞撞的逃命,似乎身後有鬼魅索命,又像是在躲什麼人,雜草叢中趴了數次,身上沾滿了泥水。
“來人啊,救命啊。”高野左臂血流不止,早已麻木沒有知覺,即便撿回一條命,這胳膊也是廢了。
他當年為了享受殺人的快感,在他人身上潑了墨水綁在馬上,揮動長鞭令馬疾行,待馬蹄聲遠去,他便縱馬順着灑落的墨追捕。
如今,有人為他選了同樣的死法,以天地為籠,在暗處欣賞他的狼狽屈辱。
高野含糊不清的咒罵些什麼,嘴巴裡不斷有鮮血冒出,身體似灌了鐵一般沉重,他這才發覺到箭中有毒。
“啊啊啊啊~。”高野捶胸頓足,絕望大吼,他本該昨日回丞相府複命,直至今時,丞相府也不見人支援,他果真成了一枚棄子。
但他不知,高晟養子高野叛逃的信已經傳遍了整個丞相府。
高野掙紮着行至雁江江岸,雁江上籠罩着一層薄霧,如仙境一般缥缈,霧中一隻烏篷船若隐若現,高野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使出全身力氣揮動着另一隻胳膊。
“船家請靠岸,船家。”
船上的老翁許是聽到了,劃着船就向岸邊來,高野見那船調轉回來,喜極而泣,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船剛停靠岸邊,高野便耐不住性子登上船。
“船家,你送我到江對面,你,你,”話還未盡,一柄利刃穿透了胸膛,高野倒下咽氣之時眼睛還睜得老大,死不瞑目。
老翁将高野的屍首拖到船上,從他懷中掏出一本賬冊,劃動着船來到雁江中央,又從船尾處搬來一塊早已備好的石頭,連帶着屍首一起沉入江底,江面泛起陣陣漣漪,帶着小船一起晃動。
船篷中走出一位女郎,穿着黑衣鬥篷遮住了臉,看不見真容。
她點頭說道:“有勞徐伯。”
徐伯将賬冊獻給女郎,畢恭畢敬的說道:“多虧殿下足智多謀。”
“高野已死,尋個機會告訴玉榮,記得,每日用參湯吊着她的命,别叫她死了,等重回南越,她會是一份大禮。”
言罷,女郎瞧了一眼江面再次回到船篷中。
天已破曉,江邊升起袅袅炊煙,雁江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北夏都城靖梁。
商販的吆喝聲也擋不住說書先生的笑談。
在這茶肆中,一半人是來聽個熱鬧,另一半卻是來講個熱鬧。
“高野失蹤幾月不見人,聽聞是叛逃,丞相府已尋了許久,可惜,人在何方?”
茶肆一隅,世家子弟聚于此探讨都城近日的流言,比之太後要用縣主之儀迎回廷尉幺女,丞相養子叛逃失蹤似乎更為驚世駭俗。
單說這高野手上的人命,疊起來可登天,都城人人自危,他竟一朝叛逃,究竟是東窗事發還是淪為棄子,這其中關系妙不可言。
有人道:“何止,宮中有探子來報,說是那南越權臣湯無息的美姬玉榮夫人也失蹤了,據說是和那高野暗中苟且,高野失蹤的這幾月其實是在南越。”
座下一片唏噓,紅塵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癡男怨女。
“這南越崇尚奢靡之風,世家貴族所行之事不堪入耳,竟用人之乳喂養小豬,皇宮之中,夜夜笙歌,日日歡宴不說,更有甚者,将奴仆趕到一處,四面縱火,将人活活燒死,并且大開城門,号召全城達官貴族一同享用“烤肉宴”,此等行為,簡直罄竹難書。”
孫其按耐不住訴說着南越政權的腐敗不堪,在座同僚無不惋惜。
其中一人好心提醒道:“有中兄,切莫多言,小心殺身之禍。”
孫其反而大罵道:“如今天下南北對峙,南越不得人心,這本該是南下一舉統一中原的好時機,可恨高氏狗賊,縱橫朝堂多年,結黨營私,敗壞朝野。”
其餘人急忙去捂他的嘴,生怕他這張嘴生出禍端,高氏一門出兩後,權勢滔天,爪牙遍布。
陸書謹慎打量着周圍,茶肆裡的看客們都在仔細聽着說書先生的故事,并沒人注意他們在講些什麼。
隻是,在這喧鬧的茶肆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位戴着幕籬的女郎,身邊跟着一位長相秀麗的侍女,神色頗為可疑。
這女郎看不清面容,隻是坐在那喝了幾口茶,不時望向街道,看着行色匆匆的行人,似乎對說書先生所說的一切并不在意,幕籬下的殺意卻令人膽寒。
拿着茶盞的那隻手,不時的露出一片血紅,像是鮮血之中生出一朵牡丹花,詭異而妖豔。
“血牡丹,子楚兄,那女子莫不是…。”孫其見狀臉色大變,其餘人也是面色凝重。
在這都城,隻有高氏養出來的死士會在胳膊上刺出血牡丹,今日所說之話随風而去,即便傳入高晟耳中,抵死不認便是,隻有一點,那便是,孫其曾是廢太子府中的幕僚。
其他人也想到了什麼,開始惴惴不安,早就聽說,高晟善養歌姬為死士,專為他打探朝中隐秘之事,“這女子何時來的,莫非是高相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