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幕起初是全白的。

模糊的人形輪廓逐漸自中央顯現，由渺小緩緩放大到了近前。桃地望卻在畫面清晰之後不自覺皺了眉，他下意識想去找自己身邊的黑白熊，卻不想一轉頭視線撲了個空。

他眨了眨眼。

黑白熊不見了。而且消失的不隻是他，連同剛剛的整間放映室也都一起消失不見了。或者說——是他被丢進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

茫然隻冒頭了一瞬，就馬上縮了回去。

問題不大，隻要理解這是劇組整的新活就好了。

天地間唯一擁有顔色的，隻有面前一個人的背影。這人剛才還離着老遠，此時在眼鏡的效果下卻變得仿佛近在咫尺，隻要伸手就——

桃地望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哇！”那人發出一聲驚呼，一頭亂七八糟黑白相間的雜毛也跟着抖了抖。他帶着被吓一跳的愕然更帶着怨念轉回頭來，深藍色的雙眼死死盯着他。

“你害死我了。”他說，“我好不容易打到boss前的最後一個小怪。”

仿佛世界的色彩都藏于他懷中，随着他的轉身，白茫茫的空間便迅速以它為中心，被填充上了各種形狀與顔色。桃地望下意識轉頭環顧，這裡的場景布置看起來像是個遊戲廳。

“我在跟你說話。”

腦門忽然被狠狠戳了一下，雖說不痛，但力道着實逼得桃地望後退了半步出去。

“這是什麼地方？”他問，“我記得剛才我在看黑白熊制作的影片？”

“所以顯而易見。”這人指了指自己，“我就是他做的影片。”

“通過眼鏡上裝設的電流裝置，配合影片給予的視覺效果，他再現了幾乎接近真實的虛拟形象。”他點了點自己鼻梁上厚度堪比啤酒瓶底的眼鏡，“但本體毫無疑問，已經死了，由你親手入殓的。”

“……是啊，我怎麼可能忘記呢。”桃地望眯了眯眼睛，嘴角下意識想上翹，但在做出明顯的表情前又被他自己按住了，“你真的耗費了我超——級無敵長的時間做修複。所以對我的服務還滿意嗎？應該不至于讓我下輩子轉生成毛毛蟲吧——小岚矢？”

岚矢方凜五官不自覺皺了皺，向後靠上了一台遊戲機，“……哪壺不開提哪壺。黑白熊連我死前的經曆也一并再現了，我現在全身都開始幻痛了。”

“哎呀因為實在是機會難得。”桃地望輕快地笑着，“畢竟你看，我這種工作以前從來都得不到本人的體驗反饋嘛，所以忍不住想采訪一下。”

“有反饋那才是恐怖事件吧！”岚矢方凜發出尖叫。

“不過……确實要謝謝你。”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歎了出去，“要是就保持那樣的案發現場，讓人看到我七零八落的死相，肯定會吓到女生們的吧。”

“即使是男性也沒法無動于衷吧。”桃地望說，“我當時手都在一直發抖。”

岚矢方凜眉梢挑了一下，他歪着頭，眼神示意地飄了下去，“像現在這樣？”

桃地望忍不住愣了一下。他低下頭，看向自己随意垂在身旁的手。

指尖不太聽使喚，完全無意識地抽動着。他像上次那樣故技重施，用另外一手去壓這隻手的手背。可惜收效甚微，隻是攥得他自己指骨生疼。

“冷靜點。”岚矢方凜的手指又戳在了桃地望的腦門，但這次卻沒什麼爆發力，隻是抵着他擡起頭來，“你怎麼比我這個死者本人還激動。”

“我巴不得自己已經死了。”桃地望沒好氣地拍掉了他的手，“好過現在還得和黑白熊鬥智鬥勇。”

“别這麼說啊。”岚矢方凜表情還是和以往一樣懶洋洋的，好像除了與電子相關的事物，沒什麼能觸動他的心弦，“不是有句俗話說得好嗎？好死不如賴活着。”

“所以黑白熊弄出你這個……影像？是想讓我們看什麼？”桃地望擺手切換了話題。

“誰知道，可能是新的動機？”岚矢方凜聳了一下肩膀，“我不确定其他人看到的東西跟你是否一樣，他把我斷網了。不過黑白熊重現我人格的時候，他把才能也一起還給了我。所以我至少能控制自己的程序，說我想說的話。”

桃地望忽然有點想笑，但最終他也隻是扯了一下嘴角，“那黑白熊本來給你編的程序是什麼。”

“你問了一個非常好的問題。”岚矢方凜說，“他什麼都沒寫。”

桃地望眨了眨眼。

“我明白了。”他說，“不管寫了什麼，你都能自由修改，黑白熊也清楚這一點。”

“但既然這樣，為什麼他又非得把你寫出來？”像是自言自語，桃地望喃喃了一句。

“因為這場觀影會的主題，是‘死亡同學會’。”岚矢方凜說，“所以為了遵守規則，他不能把已經死了的我從影片當中剔除出去。”

“你還有其他情報嗎？”桃地望問。

岚矢方凜在這個問題上卻沉默了。

“要不我們打個賭吧。”安靜了數秒，他忽然把手向後一按。

少年背後正在待機畫面的遊戲機屏幕瞬間亮了起來，光影給他做出了一個人造光圈，原本還算清晰的人形，在閃動的光裡給人一種半透明的錯覺。

桃地望愣神了一個間隙，岚矢方凜随即繼續開口，“美赢一局，我就告訴你一條說不定會派上用場的信息。”

“你不想說或者沒話說倒也不用拿我尋樂子。”桃地望心頭一瞬間被難以言喻的無語填滿了。

無語是覺得這人無聊死了，居然拿自己從無敗績的電子遊戲做賭注；難以言喻是因為這人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