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陰郁,讓人一時間分不清性别。
這是許熙給人的第一印象。
“許熙,你媽到處找你,讓你趕緊回去!你弟又哭了!”
許熙沒搭理他。
他話音還沒落,吳美娟親自抱着五歲的兒子噔噔噔地上來了,一上來就劈頭蓋臉一頓罵:“我就知道你在這,這破地方對你有多大吸引力啊,可讓你給我偷閑着了,趕緊給我回去!”
吳美娟瞧見鄰居家的小孩,突然想起來這孩子他媽跟她說過,讓多留意許熙的心理健康。
想到這吳美娟就覺得好笑,說的什麼玩意,許熙不吭聲的樣子更是讓她氣不打一處來:“就知道站這,要尋死啊你?是要跳樓還是怎麼的?你跳,”吳美娟食指往外一伸,“有本事你現在就跳!”
“哈哈,跳!快跳!”被抱着的許小弟跟着起哄。
許熙這才擡眼看向吳美娟,臉上仍然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我不跳。”
她不會幹這種事。
裝模做樣。吳美娟聽見她的回答,翻了個白眼:“我就知道,偷懶偷夠了?趕緊滾回去,到家裡有的收拾你。”
許熙沒說話,一路沉默。
許熙前腳剛進門,吳美娟立刻把門反鎖上,許父一臉陰沉地坐在沙發上,掉了皮的沙發顯得上面奢侈漂亮的裙子格格不入。
許熙心頭一跳。
許父問她:“哪來的?”
“朋友送的,”許熙慢慢回答道,“不是自己買的,我沒有這個錢。”
二妹和三妹像是被這種緊繃的氣氛吓到了,在一旁縮着像鹌鹑一樣不敢說話,吳美娟打發她們帶着小弟回房間,客廳内隻剩下許熙。
許熙說的是實話,那兩條裙子是溫麗姝送給她的。她和溫麗姝結識于一場高一時的數學競賽,兩人逐漸熟悉下來做了朋友。溫麗姝家境好,知道許熙的情況後送了她兩條漂亮裙子。
在吳美娟訓斥許熙今晚做的飯菜鹽放得太多的嚷嚷聲中,在許父因為兩條裙子而對她厭惡的眼神中,眼前的事物都好像變得模糊且遙遠,拉扯着許熙被迫地回憶起她前十七年的人生。
許父許母兩人結婚後一年多都沒有懷上孩子,因此變得分外焦躁,四處求醫問藥,終于又折騰了一年,懷上了許熙。
因為國家嚴禁進行胎兒性别鑒定,兩人也沒什麼門路,等生下來許熙後,發現是個女孩,恨不得把她塞回去重新換個性别。
但事已至此,很快,他們又投入到追兒大業中去,接連追了二胎、三胎。
女孩,女孩,女孩。
連帶着許熙,他們總共生了三個女兒。
付出的精力,繳納的罰款,以及沒有兒子産生的怨氣,統統被發洩到了許熙的身上。兩人聽信了老家親戚的說法,認為都是緣于頭胎是個女兒,後來才源源不斷帶來的都是女兒。
到最後,他們想要兒子已經成了一種執念。
許父每天嘴上都不停地念叨着什麼話,直到有一天,飯桌上,正喂妹妹們吃飯的許熙察覺到了兩道炙熱的視線,擡頭一瞧,是父母。
他們死死地盯着她,以一種魔怔的神情,這次她沒有被叫作“老大”,沒有被叫作“女兒”。
他們要她做個男孩。
從那天起,許熙不被允許擁有任何許父許母觀念中的女性特征,不允許留長發,不允許戴花朵,不允許流眼淚。
她被當作“兒子”,卻并沒有享受到一個重男輕女家庭中兒子的待遇。
因為她是個假的。
“你心野了是不是,想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做什麼,做酒吧舞女啊!”
父親鄙夷的話将許熙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她心中一片麻木,懶得争吵,隻是說:“下學期我住校。”
一直站在旁邊的吳美娟聽見這話頓時急了,“你說什麼,住校?!不可能,”她指着房間門,“你住校了,弟弟妹妹誰來帶?”
“開學我就上高三了,沖刺階段,本來就沒什麼時間。”
“還想住宿,附中的住宿費有多貴?”吳美娟盯着她,“你也知道你開學才高三,你是不是還想上大學,你要是上了大學,起碼還要五年才能掙到錢,大學學費、生活費、住宿費——”
許家家庭條件沒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很差,卻因為連續生了幾個孩子,就變得捉襟見肘。
許熙不是天賦型選手,但她一直很努力,因此成績還算不錯,正常發揮考個很好的211本科沒有問題。
上大學一直是她的夢想,這是她很多次跌倒又咬咬牙站起來的動力。
眼見自己多年的念想一朝被扼殺,她終于維持不住平靜,握緊拳頭,崩潰道:“我沒有拿獎學金嗎?獎學金你們每次都會從我手裡拿走,既然沒有錢為什麼要生那麼多?生那麼多為什麼要我來承擔,要我來帶!”
“真是反了天了!”許父聽見許熙的話後暴怒不已,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猛一巴掌把她打偏過頭去,“跟父母頂嘴,這就是你在學校學到的東西,現在就去給你辦理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