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開始讀的第五個故事。
“……齊家有女,耳聰于常人,能聞常人所不聞也……”
這些文字如同夢魇般,一節節地滾進甯安的腦中,再一晃神,這次他成了齊家女。
這次更慘烈,齊家女異于常人,一邊飽受杏花村村人折磨,一邊還要接受來自爹娘所受之氣。
就這麼過了幾年,聽聞有這般異人,外人紛沓而來,齊家女後被村裡人借出,歸還時那人留了一袋銀錢,說是報酬,便讓村裡人看到了商機。
這成了一樁買賣。
外人借人,必得重要之物做抵押,齊家女不得有任何損傷,事成後,檢驗無誤,錢貨兩訖。
齊家女的日子好過得多了,倒是不會遭受冷嘲熱諷,但毫無自由。
被鐵鍊纏住手腳的齊家女,每日唯一的慰藉,即是拼了命地踮腳,透過栅欄式的小窗,看來來往往的人群,看雲卷雲舒。
原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了下去,但意外,發生了。
暮色深沉。
齊家女細細一聽,家中隻三人,男人在院中洗澡,女人在房中哄娃入睡。
原以為隻是如之前一般的客戶,盜取财物後便帶她逃離,沒成想,那人輕輕推開門去,走到男人身後,一刀劃拉下去,男人瞬間倒了下去。
齊家女一驚,踏門而入,卻聽到了女人凄慘的一聲尖叫,還有那連話都還不會說的小娃娃,“唔”聲之後就沒了氣,渾身布滿了血氣的那人,連看都沒看齊家女一眼,将這一家三口整整齊齊地碼在院中。
齊家女心似油煎,恐懼,痛苦,悔恨與無奈交織,讓她半步都走不動。
她第一次面對死亡。
那人瞪了她一眼,拉了拉她手中的鐵鍊,示意可以走了。
齊家女正欲驚呼,卻被那人一把捂住口鼻,侵略又威脅性的語氣,讓齊家女吓得少了半口氣,“今日之事若是讓第三人知曉,我就屠了你那杏花村!”
那人朝她揮了揮刀,齊家女忙不疊地點了點頭。
那夜之後,齊家女就瘋了。
她開始幻聽,各種方向的聲音,不斷變換與交織,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還聽到了女人的哭喊,孩子嘴巴的翕合聲……
有狼,狼會吃人……
有鬼,鬼……
失去價值的齊家女又回到原來的位置,這次更加的凄慘。
他們開始鞭撻她,認為她遭受了詛咒,如不消滅将會禍害千年,于是衆目睽睽之下,齊家女的耳内被釘入了如手臂長短的鐵針。
齊家女死了,笑着死的,屍體在林中靜置三日後,隻剩一堆凄慘的白骨。
她也不過十三四歲。
故事講完了,他眊着眼看過來,甯安在經曆齊家女的一生後還未緩過勁,面前的他将布軸卷起,放到其中一個抽屜中,然後跳過兩格,打開抽屜,又開始了下一段。
甯安很無奈,他方才還在門口等封紫宸,腦後忽地受了重力,醒來後他便被綁在這裡,數十排的櫃子,每一櫃子上有數不清的抽屜,很小的抽屜。
中間空了出來,正好留給他被綁的位置,以及這個人身鳥面的朗讀者。
朗讀者的臉是……貓頭鷹。
甯安一下分不清他到底是人還是妖。
但他也無暇考慮,腦袋真的快難以負荷了。
他嘗試過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意識每一次都如風卷殘雲般被拖拽,他以不同的身份存在于各式各樣的故事裡,每一次的疼痛與窒息,皆與主角同承。
不知是聽不到還是聽不懂,他對甯安的話語無任何回應,隻逐字逐句地讀着。
細汗沁滿了手掌,甯安朝後一仰,開始進入下個故事。
“依依……”錦霆聲音如蟬,屋内的銅鏡裡,依依正掩面抽泣。
聽到呼喚聲,依依輕輕扭過來,悲咽泣泣,淚雨如珠。
着一身霞帔的依依,是錦霆不曾見過的模樣,風情動人。
“明日依依便代明空哥哥去衙門自首,是依依不願聽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未來夫君推下山崖,一切皆是依依所為。”
“不不不,不是的……”錦霆張口如癡,不禁走上前。
依依捏住裙角起身,而後哭着撲向錦霆懷中。
“我們到底要怎麼辦?明空哥哥……嗚嗚嗚……依依何德何能……”
即便被依依這般環住,垂在兩側的手還是未擡起與其相擁。
“明空哥哥,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
“唔!”錦霆正欲将她推開來解釋,胸腹倏地有一絲冷意。
錦霆緩緩垂下腦袋,懷中的依依忽地破涕為笑,揚起一張紅唇,将匕首紮得更深。
“明空哥哥,你我既然相愛,世人不容,不若來世再見!”
錦霆的眼神一凜,對着她的肩頭一推,依依猛地撞向身後妝奁,“咚”的一聲響後,一道青煙溜出門去。
錦霆心如火發,依依之死已成定局,他怎會犯這般錯誤?
左腳剛踏出門,周遭景色突變,竟是空無一人的風翥城。
“哈哈……原來郭大人次子郭惟是傷于宮主之手,八年過去了,郭惟到現在還不省人事,若是将此事告與郭正同,月下宮還能撐多久?”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郭正同難道就是擺袖卻金,不染一塵之人?”錦霆立住了腳,四顧而言,不遠處是一座石橋。
一人坐于闌幹上,橋下有流水。
錦霆捂住左腹走近了看,果真是奪人心智的媚娘。
“宮主想出去,就放了奴家,此事就爛在奴家肚子裡,如何?”
“那對眼睛呢?”
“有了此物,視同于一種保證,宮主意下如何?”
錦霆的面目表情十分怪異,眯了眯眼道,“你設計讓封公子去取,那便能取到了?”
媚娘讷讷,結舌不語。
“我想要封紫宸這個人,你倒是投吾所好,步步為營,将渠送入我宮中,趁我二人争鬥之時,盜走我寶,孰不知,作為鬼的你,完全近不了身,隻好出此下策,假意又同渠聯手,以甯安做要挾,逼迫渠前去營救,順便幫你取寶物,真是一舉兩得。”
“……”
“你以為封紫宸是什麼蠢笨的夯物?”
“盞茶工夫後,封紫宸便知曉你的所有過去,你念念不舍的,你拼命忘卻的,皆被血淋淋地撕開!”
“哦,我忘了,你是鬼啊,做了鬼之後,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媚娘不悅,左手緊緊攥住闌幹,“宮主為何要配合奴家,陪奴家玩這一出‘入畫’的戲碼?”
“哈哈哈哈……愚昧至極!”錦霆笑得極為放肆,“一切皆入吾彀中!真銘感五内也!”
媚娘遞來一個眼神,惶惶道,“宮主好手段!”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以甯安做餌,引封紫宸去内室,目的就是活捉封紫宸,一開始便是。